以卵击石

作者:理查德·李·拜尔斯
翻译:Zeran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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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护手之年,奇索恩(六月),十七日

许拉斯爵士穿着锃亮的板甲,戴着猩红色的漂亮羽饰,披着相得益彰的斗篷,得意地骑着他的杂色军马走过白色的沙滩。十几个军人,还有我,他们的军士,在我们的新指挥官身后跋涉着,我们每个人都背着一把从采石工人那里借来的镐。年轻的骑士看到这些镐的时候对我们冷嘲热讽,但我们早就发现,面对现在的敌人它们比短剑更有效。

这个早晨阴郁灰暗,海面在细细低语,使空气中充满了海草和盐份的气味。花岗岩悬崖高耸立在我们左侧,而在正前方,一片硕大无比的岩石跨过海滩伸向波涛。

随着我们离海角越近,士兵们就越急躁。最终,许拉斯勒住了马。     

“就是这了,对吧,”他用高雅的男中音说,“我敌人的城堡。”    

“是的,”我说,“而且你也可以看到,它跟人类建的城堡一样易守难攻。我们肯定不能只凭五十个士兵就攻下这地方。”

事实上,我们已经减少到了四十二个。三个人牺牲了,还有五个人受了重伤,难以支撑。

“如果我们打的是其他人类,那么它也许很难攻陷,”许拉斯说,“但这些螃蟹人肯定比野兽强不了多少。”

“那不是真的,”我回答,“就算是,它们也是可怕的野兽,而且这些洞里全都是那种东西。”

骑士做了个苦脸。“一定有方法的。”他说,与此同时,一个螃蟹人从沾有捕鸟胶的峭壁细缝中钻了出来。

这个生物有十尺高,外壳是橙色的。像它的同族一样,它用双腿行走,把两对钳子举在身前,大的在上小的在下。它嘴周围错综复杂的下颚扭动着,它的眼柄也不断转前转后。

许拉斯裂嘴一笑,把他的长枪前倾。                               

“不!”我叫道。

但许拉斯已经冲了出去,从没想过要留下来下达命令。

只好由我来命令那些受到惊吓的家伙:“冲啊!”

讽刺的是我曾经祈求上面派来一个新的官员。在螃蟹人杀死了海罗莫斯·多斯温提尔——前任的首席长官——之后,我就开始负责,而我已经受不了了。在我将近三十年的雇佣兵生涯中,我曾经偶然承担过指挥的责任,但从来都不是在这样严酷的境况下。

况且,我一见到许拉斯的时候就很担忧。那是一个黄昏,我翘着腿坐在一堆破损的石料堆上面四下观望,那是终北港(Port Llast)古城墙仅有遗迹的一部分。当骑士从夕阳中骑马而至的时候,我为他的年轻以及他表情中的某种高傲所震惊。

“肯德拉克军士?”他问道。

我从自己的栖息地上滑了下来:“是的,先生。”                  

“我是艾尔图莱尔的许拉斯,”他边下马边说,“侍从骑士,托姆的怒火的成员。”那是个有贵族血统的骑兵团,为领主联盟(Lords’ Alliance)服务, 托姆的怒火因其强大威力而著名:用长枪和宝剑争取到的。“我来这里担当负责人。”

“是的,先生。自从传递出首席长官牺牲的消息以后,我们就一直期待着有人来。”我犹豫着说,“今晚很安静。如果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列队进镇的话, 我一定能听到。”

“我是自己来的,”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这潭死水里能获得多少新消息。”他指了指低矮的石砌房屋和狭窄的街道,它们组成了这座承载了七百个灵魂的小镇。“沙华鱼人攻击了深水城。联盟需要每个能集合起来的战士,来防卫那座位于遥远南方的大城市。”

“我尽力集合了一些,领主们把所有部队都派出了终北港,只留下我们这些民兵勉力坚持。”

“我也被命令到南方去,参加真正的战争,所以在解决掉你们的小问题以后,我必须马上去与怒火组织汇合。我想尽快完成。确切地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

“恩,”我告诉他说,“一个月多一点以前,一队沙华鱼人,在一些没人看清楚的巨型海洋怪物的帮助下,开始伏击离岸的渔船和商船。后来沙华鱼人消失了,似乎是抛下了其他的怪兽独自继续行动,而这让我们感到有些安慰,至少岸边的民众可以免受攻击了。”

“可是,我们没有考虑到居住在南方洞穴里螃蟹人的领地。以前它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而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它们会跟海洋恶魔搅和在一起,但几周以前,它们袭击了镇子。在首席长官牺牲之后,我们也只是尽力把它们赶了回去。之后我们一直努力抵抗着它们。”许拉斯嗤之以鼻:“毫无疑问这座小村还处于危险之中。你们不能简单地让敌人反复冲击,然后把它们打退。你们必须要主动出击。我们会把你说的这个巢穴端掉的。”

“尊敬的队长,那可能没有你想象的容易。” 许拉斯皱眉道:“为什么?”             

“明天早上我再给你看。”

士兵们犹豫了,我怕他们不会跟着我。他们来这里护卫他们的新指挥官——那个人几乎都懒得和他们打招呼——进行一个侦察任务,而不是跟着他被螃蟹引诱到埋伏地点。然而他们都是好小伙子,一段可以接受的短暂犹豫之后,他们跟着我冲上了海滩。松软的沙子把我们的靴子陷了进去。

前面,许拉斯接近了螃蟹人。他的长枪发出嘎渣嘎渣的声音,扎进了那个生物的胸膛。它的猛然倒地把武器从它的攻击者的钢护手中拽了下来。许拉斯大喝一声,掉转战马,拔出宝剑,那是一把蓝色曲刃剑,闪烁着魔法的灵光。

在他身后,伴随着花岗岩爆开的劈啪声,许多螃蟹人以恐怖的速度爬下沙滩。瞬息之间,整个悬崖的表面都开始蠕动,随着它们一起。

我把最先冲过来的一个撞倒在地,阻止了它从背后攻击许拉斯的意图。它转身面向我,战斗用的锯齿钳一张一合。我躲过了这只生物的抓攫,挥舞起我的镐击中了它的上腹部。镐尖扎穿了它的甲壳,这个螃蟹人倒了下去。我的再次重击让它的三角头离开了身体,然后我四下张望,看我的同伴们进展如何。

我们这些民兵使螃蟹们没能够包围许拉斯,他刚刚也又解决了一个。他狠狠一笑,用膝盖引导战马,冲向第三个。这说明,他要继续战斗。

“撤退!”我吼道。

民兵们迅速从命。许拉斯瞪了我一眼,但他意识到现在他们都已经开始逃跑,自己是没有办法坚持下去的,于是他掉转马头飞奔向我们。感谢坦帕斯,我们最终甩下了身后的螃蟹人追兵。

兵营是一座长长的大厅,屋顶倾斜,房橼已经被烟熏黑,地面铺着厚木板。里面充满了我们清洗它时候使用的碱性肥皂的气味。过道夹在几排床铺中间,直穿整个大厅。在我们比较高兴的时候,这间屋里充满了大笑的回声和色子的撞击声。自沙华鱼人和他们的部下到来以后,这里变得安静了很多,人们总是在这里阴郁地预计着下次冲突的后果:现在它像一个满是愤怒黄蜂的巢穴,嗡嗡作响, 至少在我走过房门的时候是如此。

“别因为我来了就不说话,”我说,把我的镐放在了一张伤痕累累、摇摇晃晃的桌子上,“要是想讨论什么的话,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没人开口,所以我把眼光定格在身材粗壮的红脸家伙身上,他,在他们所有人中,是最不倾向于保持沉默的。“来吧,丹德里奥斯,出什么事了?”

“恩……你说过新队长来的时候,他会来援军的。”

“我以为他会。但显然领主们已经认定,别的地方更需要他们手下的其他战士。”

“就算没人来也比来个公子哥强,”瓦拉姆嘟囔着。他是个瘦小的绿眼睛的家伙,跟我年龄相近,他成年之前一直在路斯坎遭受奴役,后来逃了出来,身上刻着一堆令人害怕的伤口,是他遭受欺侮的时候留下的。

“他穿得是有点太讲究了,”我说,“我上次见到这么多猩红色闪闪发光的饰物,还是在无冬城一个街头妓女身上。”这个乏味的笑话引发了一阵大笑, 暂时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但是他肯定适合领导我们,不然领主联盟就不会派他来了。他的能力足够运用一杆长枪和一把剑。”

“也许吧,”丹德里奥斯说,“但今天在海滩上他差点把我们带向灾难。我们都能活着回来真是个奇迹。”

“但我们做到了,”我说,“而且现在他也已经开始正视螃蟹人了,所以他会变得更机警的。”

“我希望如此。”瓦拉姆阴沉着说。

“以坦帕斯流血的伤口起誓,”我打断他说,“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抱怨。你们是战士还是怯懦的女人?”他们被吓到了,盯着我。“回答我,你们这些该死的!”

“战士。”丹德里奥斯喊道。

“那就表现得像个战士,”我说,“记得两年前我们怎么把那些大地精打发掉的吗?我们打败了遇到过的所有敌人,我们也能处理掉这些螃蟹,只要我们不放松神经。”

我用同样的调子又继续讲了一会,尽力让他们振作起来。之后,我有些不情愿地穿过街道,敲了敲兵营对面两层屋子的门。女仆的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就好像自从前任房主死去以后,她就一直不停地在打扫,她把我引进首席长官的橡木板书房。看到许拉斯坐在这里感觉有些奇怪,特别是海罗莫斯的贝雕收藏还散乱地摆放在屋里。

我立正站好。许拉斯让我这样站了一阵,才开始说话:“我想你知道我要讨论什么。”

“是的,队长。当我们侦察螃蟹人巢穴的时候,你是指挥官,但我下令撤退。我没有任何借口。我只能说我确实在这里指挥过一段,所以在一时冲动下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抬了抬眉毛:“我本来以为你要争辩说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    

“不,队长,”我说,“我假设你本来就要亲自下达撤退命令,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如果我们持续战斗的话,很明显螃蟹们会把我们都杀死。”

他绷紧了嘴:“要是我身边有托姆的怒火的其他成员的话,我们就能杀死他们了。”

“但是你没有,”我说,“而且只要你还在这里,就不会有。你需要跟民兵合作,他们大部分是经过训练本地的男孩,前任首席长官和我都可以管好他们, 但他们并不是你所习惯的那种精英战士。”

他扮了个苦脸:“你是在告诉我,我不能相信他们的战斗力?”

“不,先生。他们够勇敢。我是在说你不要期望他们完成那些骑士能做的一切。而且,我也在提醒你,你只有四十二个人,有人倒下的话就没法补充。”

“所以你的战略就是,”许拉斯酸酸地说,“不进攻,只是在它们劫掠的时候把它们打退。”

“正是如此。”

“难道你没看到,螃蟹人每次都削减一部分你的兵力,直到最后它们能够压倒你们、屠杀村民?”

“我认为我是在为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我说,“即使是现在,知道他们不会来,我仍然不能找到另一个合理的选择。如果你能,我愿洗耳恭听。”

他有些不快:“等我找到,你会听到的。解散。”当我转身走掉的时候, 我听到他小声说道:“诅咒这个肮脏的地方。”

当我引领许拉斯来到窗前,透过窗户给他看街上等待的人派成的长队时, 他吓了一跳。

“请愿者。”他用平淡的语调重复着我刚告诉他的词。

“是的,先生。”我回答,“作为首席长官,你要对所有事务负责,日常的和军事的都要。”

“我知道。”骑士暴躁地说,“但这里就没有个镇长村长什么的来处理这种事情吗?”

是有的,但我通知他们不要露面。“如你所注意到的,”我温和地说,“终北港是个小镇子。”

“很好,”他叹了口气,“一次带一个人进来。”

第一个请求接见的人,是一个年轻却饱经风霜的寡妇,身上发出血的味道, 在拐杖的帮助下蹒跚走进来。一个螃蟹人打伤了她,而伤口愈合速度很慢。六个孩子面露痛苦饥饿的表情簇拥在她身后。

等她站在许拉斯面前的时候,她试着屈膝行礼,但几乎失去了平衡。骑士从他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冲着绕过书桌,握住了她的手臂,稳定住她的身体。

“不用这样,女士,”他说。他看着我。“拿把椅子来。”我照办,我们看着她安全地坐下。“那么,我能怎么帮助你呢?”

寡妇咽了口口水:“救济金。我们并不想要超过份额的,但它从来不够我们撑过一周。我有那么多小鬼。”她辩解般地总结道。

“由于现在渔船无法出海,首席长官多斯温提尔认为需要谨慎发放食物供给。”我解释道。

“恩,我希望这个女人和她的家庭……”许拉斯支吾着,等他的脑子赶上他的心,“我们是否确切地知道这里还有多少食物,还有村子里的消耗速度?”

“我去找帐目。”我说。

我的目的是,通过让许拉斯亲身感受一下这个镇的哀伤,向他表明,防守终北港是一件配得上他资质的任务。在某种意义上,它似乎起作用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获得了村民的礼遇,并且尽了全力帮他们解决困难。

然而明摆着的是,他仍然急于赶回南方,在那里一名冲锋的骑兵可以赢得荣誉。事实上,我的努力有可能只是让他更渴望着迅速摧毁威胁此地的力量。我怕他即使经过上次的失败,也依然坚持进攻螃蟹人的巢穴,而其他人的想法也跟我相似。

取而代之的是他想出来的另一个计划。啊,那真是够卤莽的。

宽舷小商船并不是战舰,但它能装载的人至少比渔船多,而且比游船灵活。伴随着帆的劈啪声、木料和绳索的叽嘎声,我们出海了,悬崖上的投石器俯视着我们。这些装置很可能曾经歼灭过一小队海盗,但它们对目前的敌人无能为力。

我把身体探出船边,看到了我最怕见到的东西,然后去告诉许拉斯。他站在船首,红色的羽饰和斗篷在风中鼓动,表面上暂时忘记了手下脸上的不满。

“你看到水里了吗?”我问。“昨天的风暴搅混了海底,像我预想的那样。几乎看不到水面下。”

“黑暗可能会隐藏普通的鱼,”他沉着地回答,“但我坚信我们能发现海里的怪物。”

“不需要,”我说,“来不及的。今天不适合冒险。”             

“镇子处于饥饿中,”他打断我说,“我们必须杀掉那些怪物,那样渔民才能打鱼。你和我已经讨论过了。”

“是的,长官。”然后,我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闲得加上这么一句,“至少把你的盔甲脱掉。”我把自己的头盔和盔甲都留在了兵营里,其他民兵也是。

“怒火的骑士都这样投入战斗,”许拉斯答道,“我很好。”

那就好,我想。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你自找的。我拿着鱼叉回到了船舷, 研究起不断起伏的灰绿色海面。

之后的一个小时,没发生任何事,我大胆地期望着以后也不会有事发生。后来我们听到了刮擦声。等我下去调查的时候,船已经开始进水了。我顺楼梯爬回上面,找到许拉斯向他报告此事。

“有东西粘在船身上了,”我告诉他,“正在把船凿开。” “海怪?”他问。

“我不认为,”我说,“任何人在岸上观察的人都能判断出来,它的攻击很凶猛,而不是很神秘。我想我们遇到了螃蟹人,想把我们凿沉。”

“我……”他犹豫着,而我可以看到他是多么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旱鸭子, 他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你有什么建议?”

“只要它们还在船底的话,我就只知道一种处理方法。我们中有些人必须要潜下水去把它们赶走。”

他点点头:“就这么处理。”

我找了三个人跟我同行,并跟剩下的人下了指示,然后就到了脱掉靴子顺舷滑下水里的时候了。

寒冷的海水让我肌肉发抖,盐分刺激着我的双眼。我握紧鱼叉,踢了船一下,让自己反冲到嵌满藤壶虫的船体之下,我的同伴们也跟着我。

自我本身浸没在水中之后,我觉得看透浑浊的海水变得更容易一些了,我最终发现螃蟹人在摇晃着龙骨,试探着撕开刚补上的木板。幸好只有两个,我游向比较近的一个,用鱼叉猛突。

海水从我的攻击中偷走了一部分力量,但我仍然刺穿了螃蟹人天生盔甲的一处接缝。那只怪物在惊讶之中扭转向我,我的一个同伴正好及时用矛刺进了它的嘴里,于是它松开了船体。

借助长柄武器,我们可以游离于它利爪的攻击范围之外,用我们的戳刺逼迫它离开了船底,而其他的民兵们也照样对付另一只。等这些野兽刚一远离船身, 鱼叉便如雨而至,有几把命中了目标。

现在我的胸口憋得很疼,但我决不介意闪开长枪雨,于是我转身游回船下。正好及时注意到了我们的真正猎物,从深处向上疾冲而至。

它看起来就像一只水母,具有柔软的白色波浪状身体,有我们船的一半大。十几条细长透明的触须环绕在周围。虽然我有些惊讶,但我仍然好奇,这样的生物是否真的如此狡诈。它怎么知道要在所有船员都看向一边的时候,准确地攻击相反的方向?然后我注意到螃蟹人游在大怪物的身边,我猜测它在给那生物带路。

没有一个健全人会想要游到这一对边上,但因为我的肺已经快炸了,所以我没有选择。我踢腿上浮,我还算幸运。没有一支水母手臂扎进我身体里。

我刚钻出水面,反射着亮光的触手也跟着钻了出来。它们直伸向天,前后抽打着我上面的甲板。从我的位置看,我不清楚它们具体在上面干什么,但从传来的尖叫声,我可以得知它们正在造成灾难。

下一个瞬间,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带着华丽羽毛的人影翻越了护栏,他落水的时候,闪亮的长剑脱手飞出。从他盔甲的重量估计,许拉斯会像个铁陀一样沉下去。

如果我不阻止的话,那就是一秒钟的事,于是我扔掉了鱼叉,深吸一口气, 潜进水去找他。

按理说许拉斯应该直直地一路沉到底了,但他设法抓住了水母的一只触手。气泡像开锅一样从他嘴里冒出来,他用一只手抓紧,另一只手则在拉扯他的盔甲。

我的耳朵因为受到压力而作痛,我漂到他身边,摸索着帮他解开了许多扣子和带子。托姆的怒火华而不实的标记掉进了深海,一片一片的。等我们觉得已经卸得足够多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空气也已经用光了——我半拖着他来到了水面,然后来到了船边。一条绳子在水里晃动,我把它放进他手里。

我松了口气,大家还在甲板上战斗。水母已经把几根触手卷在了小船上, 而且看起来很快就能把她推翻或者撕碎。

“抓好绳子。”我说。

许拉斯试着回答,但只能咳嗽没法说话。我掏出了我的小刀,从小船边游开,穿越了一片挥舞着的触手织成的网。

跟以前一样,水母没有打扰我。一开始连螃蟹人都没注意到我。也许这只怪物过分专心于摧毁小船,或者也许浑浊的海水和我从背后夹击它们的战术,帮助我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当我准备攻击的时候,螃蟹察觉到了我的出现,它转身用钳子来抓我。我设法闪了过去,然后把我的小刀划过了他一只眼柄顶端柔软的珠子。

螃蟹畏缩着逃进了深海,水母则中断了她对小船的袭击。我意识到这只巨大的怪兽是不可能被消灭的,所以我决定除去它的触手来阻止它,而我的战术奏效了。虽然,我只获得了很小的成功。无疑那水母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当我爬回小船的时候,我发现三个民兵死于这场战斗。在这种情况下,这已经比我们所能预计的要少了。小船已被打残,但仍能一瘸一拐地划回港口。在回去的路上,许拉斯的脸十分阴沉。我苦涩地猜想着,他究竟是在悼念牺牲的同志,还是自己丢失的装备。

当晚我们仍处于疲惫和沮丧之中,而螃蟹人袭击了镇子。我们又死了四个人,还有十六个村民。

我大概能猜到手下要说些什么。他们在兵营门口站岗的时候一言不发,这种充满阴谋的空气说明了一切,但我还是决定不要让它继续发展下去。

“好吧。”我说,“你们想要谈点什么?”

“许拉斯长官,”瓦拉姆说。晃动的烛光玩弄的光影把戏让他脸上的旧伤疤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你告诉我们要给他个机会,我们给了,但他没成功。他的这些……计划让我们像苍蝇一样被杀死。”

“在他来之前我们失去了几个人,来之后也失去了几个。想想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我们没法期望更高了。”

丹德里奥斯摇了摇他的方头:“现在不一样了。那位出身高贵的傻瓜不关心卑微的民兵。为了与他珍贵的怒火汇合,他会把我们都牺牲掉。哦,要是我这么死掉,塔罗娜会为我感到羞耻的。我们希望来领导我们,军士。许拉斯可以消失了。”

瓦拉姆傻笑道:“我们会告诉大家是螃蟹人做了他。”

“不。”我说。我以前也见过兵变,而且不管那个被废黜的长官如何可耻, 那都是一场灾难。一旦一队战士确定他们有了把指挥官拉下马的可能,纪律就会逐渐衰亡,直到他们从军队变成乌合之众。

瓦拉姆板起脸说:“军士——”

“不!”我重复道,“不管首席长官犯了什么错误,他都是我们的领导者, 而我们就要像所发的誓言中一样服从他。”

“我不会这样,”丹德里奥斯说,“要是我们不能弄走许拉斯,我就离开。”他转身就走,大概是要去收拾东西。

我把他拽了回来,希望他不会比我强壮太多。“没人可以离开,双方都是。镇子需要我们。”

“操它的镇子。”他说。

“好吧,要是你没骨气,就继续吧。跑掉,然后我会把你逮回来,并且让你更希望是被螃蟹们抓到。”

他吼叫着转身打向我,一下足以打破我头颅的重击。幸好他必须积蓄一下力量才能打出如此一击。我看到了它,向边上撤了一步。在通常的斗殴中,接下

来我会踢对手的膝盖,但要是我把丹德里奥斯踢残,他就没法干正事了。我一个钩拳打中他的肚子,然后第二拳打中肾。

这两下没能打乱他的节奏。他一拧身,用手肘猛击我的下巴。我的牙齿咯咯地碰在一起,我磕磕绊绊地退到了一张床铺里。他追过来跟我抱在一起,压住了我的手臂。我两次用头撞中他的脸,他的控制有所放松。我扭动着挣脱出来, 然后用膝盖把他撞到石头上。

他气喘吁吁地急忙抬头。我踢了他一脚,把他放倒在地板上,然后在注意不把他伤得太重的同时,继续踢了一阵。我不喜欢欺负属下,但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状况,要想让他们遵守命令,就只能让他们怕我更甚于怕螃蟹。

当我终于从受害者身边退开,从那些民兵圆睁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庞判断, 我已经达到了目的。但这只是暂时的修补。不久他们就该讨论让消失了,或者只是简单地在天黑的时候溜走。

他们要是知道后来的事一定会很惊讶,当我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忽然冒出了逃跑的念头。我也不想为一场以卵击石的战斗而死。

散发出霉味的书卷乱堆在首席长官的书桌上,而阿奎德尔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休息。他是一个灰胡子鹰钩鼻的老人,穿着一件破烂的学者袍,他是终北港最接近贤者的人,事实上,他在草药学和外科医术方面都有相当的造诣。

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简略地点点头。许拉斯局促不安地跟我打招呼,自水上一战后这种局促就进入了他的习惯中。我不知道这种改变预示着什么,但我觉得它比以往那种独断的姿态要好。

“请坐,”年轻的骑士说,“我请阿奎德尔老师来帮我想主意,而且对我来说似乎你的意见也很有价值。”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说,“我会的。”                     

“虽然水母的问题很严重,”许拉斯边不停来回踱步边说,“但螃蟹人是更大的威胁。不幸的是,像你警告我的,它们数量太多,我们没法消灭,但如果我们能找出它们为什么跟沙华鱼人联合,也许我们就能设法切断它们的联结。”

我直起头:“我承认,我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

“可惜的是,”阿奎德尔说,“那些研究螃蟹人的贤者一致认为,它们是孤立的生物,与其他任何种族都没有联系。没有任何可见的文献能够给本地这种反常行为提供最微小的借鉴。”

“所以我希望你也许能想到什么,”许拉斯说。他盯着我,眼里掠过一丝绝望。

太棒了,我想。他终于想听我的意见了,但我什么意见也没有。然而,一个念头击中了我。我怀疑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但我还是把它说了出来。“我们有昨晚冲突后留下的尸体。我们可以切开一个看看。”

阿奎德尔眯起灰眼睛说:“你是说,解剖它?”

“随便你怎么叫吧,”我说,“我听说过贤人们在想要研究某种生物的时候是如何做的。”

许拉斯和阿奎德尔交换了几个眼色。学者耸耸肩说:“为什么不?”

我们在尸体倒下的地方解剖了它。我用了斧子、棒槌和凿子才把死螃蟹人的甲壳敲开,剥到了腰部。阿奎德尔把袖子掳到手肘,用外科刀钳探察着这只生物纤维纵生的灰色肌肉。不一会我们两个人身上都被溅上了臭烘烘的黏液。同时, 许拉斯也在焦急地观看着。

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找什么,或者我们是否真的期待着找到任何东西。但当它出现的时候,就不会搞错。一只硬币状的磨光红珊瑚圆盘,楔在螃蟹人头部的两块甲质板中间。

阿奎德尔用一块亚麻手巾把它擦干净,然后放在放大镜下观察。他嘟囔着什么,许拉斯问他发现了什么。老人没理他,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粉色的石英晶体,用它去碰圆盘。晶体像热煤块一样发出光。

我曾经见阿奎德尔进行过同样的测试,因此我知道那光代表什么。“魔法。” 我说。

学者点点头。“徽章的面上刻着征服的纹记,就是它让生物甘愿成为法术使用者的奴隶。我敢说所有螃蟹人都是这样被奴役的。”

“但是几个沙华鱼人是怎么强迫一堆、可能有几百只如此强大的野兽屈从于此的?”我大声置疑。

“如果这些猛兽有一名酋长的话,”许拉斯说,“可能海洋恶魔抓住并奴役了它,然后让它命令其他螃蟹人接受这种护身符。不管怎么样,它们成功了。我相信你明白了这个推断。”

“是的。”我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

我集合了训练场上的人,许拉斯解释了他的计划。“入侵洞穴杀死所有螃蟹人是不可能的。”他说,“但肯德拉克军士和我相信,如果有人吸引注意力, 一小支部队是可以溜进里面,找到那个使用魔法控制螃蟹们的生物,并且杀死它。”

我们并不绝对确定驱使奴隶的家伙就在坑道里,但看起来比较像是这样。“下面是我们要做的事,”许拉斯继续说,“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要行进到海岬,引诱螃蟹人出来。它们一出现,你们就要边打边退,不要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但要诱使那些怪物跟着你们。同时,剩下的人、肯德拉克和我将从另一边溜进洞里。”

“两项任务都很危险,但潜入坑道更是如此,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去。我只寻找自愿的人。”

大家站着,既不动也不做声。我的心开始下沉。我向前走了一步想斥责他们,但许拉斯举手制止了我。

“我不会因为你们的退缩而责备你们,”他对大家说,“自我到来以后, 我一直在重复地犯错误。我的领导卤莽而愚蠢,结果有很多男子汉牺牲了。我的悔过无法用语言表达。虽然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之处,但我不会因此要求你们跟我去。我已经丧失了你们的忠诚,但终北港没有。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出生于此。你们在此都有亲朋好友。我请求你们,在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拯救它的时候,不要让你们的家园被毁。”

几秒钟之内没有人回答,然后丹德里奥斯,他脸上还挂着我打他时留下的淤伤,从队列中走出来。“我要去,”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不管他妈的去哪。”

瓦拉姆和其他六个人依样行事。

在离螃蟹人的海角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们下了船,环绕在洞口的另一边,藏在灌木丛里,安心等待时机。在一刻钟以后,我们听到了同伴的叫喊声, 以及从岩石另一边传来的骚动。接着是悠长、颤抖的小号低吟,它告诉我们敌人已经咬饵了。

在海岬我们这边,最大最有希望的洞穴入口在海上,在充满泡沫的波浪里。许拉斯一声令下,我们跑向布满阴影的拱道,等我们一进入海水,我们的冲锋就变成了艰苦的体力上的挣扎。

最终我们成功进入了洞穴。第一个花岗岩洞似乎是空的。即使这里曾经建立过一个了望岗哨,里面的人显然也已经抛弃岗位,加入我们的牵制部队所发起的战斗中了。

我看着墙,期望能找到一些突出物供我们通行,但至少在这间石室里,湿滑的岩石表面过于陡峭、参差,让人类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虽然我猜测那些螃蟹也好不到哪去。

“我们得一直在水里走了。”许拉斯说,像是我的想法产生了回声。

瓦拉姆点点头。“至少——”他刚张口,就有东西把他抓进了水里。有一瞬间,他的手伸出了水面拍打着,然后又消失了。

我赶忙冲向他,其他人也是如此。突然,我也扎了下去。因为慌乱,一瞬间我想像着有东西把我拽了下去,但是随后我就意识到我踩进了一个坑。幸好这次没有人穿盔甲,还有,尽管我拿着镐和提灯,但还是不怎么费力地爬了出去。

在我弄清楚是什么攻击了瓦拉姆之前,我其实一直就在他身边。当我弄清楚以后,我便在震惊中开始咒骂,他在一片翻腾着的暗绿色水草中蠕动着。我曾经听旅行者说过吃人植物的故事,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不幸到亲自遇到一个。

在水下,粘滑的水草叶试图缠绕我的四肢和躯干。我扔下了手里的物品, 拔出短剑,开始对着它们又砍又锯。

水草叶勒得像绞刑索套一样紧,而且似乎我砍掉一根,就有两根滑过来取代它的位置。水草终于开始从下面用力拽我的腿,当我溅落到水中时,我又打断了我脖子上的一根水草。我在背后摸索着,但没有办法找到正在挤压我喉咙的那根。

那棵植物放开了我。我重新站了起来,看着身边气喘吁吁的战士们,很明显它把所有人都放出来了。在协作之下,我们终于对它造成了足够的伤害,足以说服它放弃战斗。

但是,我们的速度还不足以救起所有人。瓦拉姆设法活了下来,但是水草还是折断了另一个小伙子的背脊。

当我们发现他已经无法救治的时候,许拉斯简短地向托姆轻声祈祷,然后转向瓦拉姆。这个被吓坏了的小个子身上全是擦伤和淤伤,眼睛里充满了慌乱。许拉斯抓住了他的肩膀。“你还能前进吗?”他问,盯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因为我们需要每一个人。”

瓦拉姆做了个鬼脸,然后很快地点了点头。“是的,长官。”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会跟上的。”

“是个男子汉,”许拉斯说。他转身面向其他人,“其他人都好吗?”民兵们表示他们都好。“那么继续前进。”

丢掉了装备的人尽力找回了一些,于是我们继续向前艰难跋涉。

我不愿细述我们进洞旅程的每个细节。但那足可以说是地狱般的。我们感到必须有节制地使用我们的有盖提灯,免得暴露我们的行踪。一点阳光从岩壁缝隙中透了出来,但我们仍然缓慢地前进——最好的时候是在昏暗的光线中,最坏的时候几乎是完全的黑暗。另外,我们只是偶尔才能找到可以行走的道路。我们通常都是在冰凉漆黑的水中跋涉,水流和不平坦的水底地面不断浸泡着我们。洞外海浪的撞击声在里面无休止地反射出回声,令我们完全听不到敌对生物的活动。

而这种威胁无处不在。牵制显然起到了作用,大多数螃蟹人正在沙滩上忙着战斗,但他们不是全都离开了,有时会有一只从黑暗里蹦出来。还有其他的威胁,比如隐藏在岩石中的灰色蜥蜴、有人小臂长的水蛭,以及发射像飞标一样毒刺的海胆。

我们尽力杀掉或者躲开这些野兽,但最令士气受挫的是这条迷宫般的通道。我们不断地走进死路,或着发现我们一不小心走回到之前到过的地方。大家开始悄声说我们没法在螃蟹们回来之前找到那个傀儡。有的人还担心我们已经完全迷路,连出洞的路都找不到了。

许拉斯和我尽全力来鼓舞他们,根据当时状况,说一些充满自信、严厉或者滑稽的话。与此同时,我也在和自己莫名的恐惧角力。

终于,许拉斯来到我身边小声嘟囔着,声音轻得其他人听不到:“我们已经探索了所有地方,对吧?”

“我觉得是。”我回答,“也许主人真的不在这里,而是在外面的海里面 某处。”

许拉斯摇摇头:“如果是这样,终北港就完蛋了,所以我们必须假设它在这里。那么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它呢?这是一个洞穴,不是一个人工要塞。不应该有暗门或者密道。”

“对啊。”接着一个念头击中了我,“我们真是一队白痴!”

“怎么了?”许拉斯问道。大家都围了过来。            

“海洞里当然有密道了,”我说,“如果入口在水下的话。”

“说得对。”许拉斯同意我,然后转向其他人,“我们要把隧道再走一遍, 找找这样的路。”

我们遵命行事,四下寻找那些即使在良好的光线下也可能被忽略的东西。尽管我有理由相信我们正步入正轨,但我还是非常怀疑,我们是否能在时间用光之前发现入口。

是丹德里奥斯叫了起来:“我找到了!”

我们都迅速过去找他,他站的地方在左墙边,水深及腰。我潜下去摸索了一阵,估量出这个洞有四尺高,长度是高度的两倍。即使对螃蟹人来说也足够大了,只要它不介意把腰扭了。

“干得好,”许拉斯对丹德里奥斯说,“当然,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入口。我们需要派个侦察兵进去。”

我说:“我可以去——”

一阵巨大的沙沙声响彻洞穴。其他的螃蟹人正在往回走。士兵们露出畏惧的神色,一起向反方向跑去。

“好吧。”许拉斯轻松地说,“我们明显已经没有时间侦察了。大家都从这个入口进去。赶快,在螃蟹们有机会看到我们之前。”

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可是长官,”一个人颤抖着说,“你自己也说, 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洞……甚至不知道对面有没有空气!”

“确实如此。”许拉斯说。他的穿着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是一件已经被浸湿的剪裁得很朴素的羊毛外套和马裤,此外,海水还把他头上精巧梳理的栗子卷发拉直了一些。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不需要穿上锃亮的盔甲拿上魔法宝剑, 看起来也像是个骑士。“我们知道这是我们争取胜利的最后机会了。我们拯救村子的最后机会。我不会浪费这个机会,如果你们是我所认为的那种战士的话,你们也不会。”他扔下手中的镐和提灯,消失在水下。

“你们听到他的话了。”我说。

我也扔掉了自己笨重的装备,跟着我的指挥官钻进了洞,就在下一个瞬间, 我就开始猜想,有没有任何一个民兵会傻到跟着我进来。在这条无光的通道里, 我没法知道。

我不断地游着,头或手脚时不时地撞在隧道的岩石壁上。我的肺不久就因为缺乏空气而感觉像烧着了一样,我必须与一种慌乱做斗争,它督促着我回身游向反方向。现在即使我想逃跑,也已经游得太远,没办法活着回去了。

过了一会,我可以模糊地看到许拉斯,他在稍淡的黑暗中显现出一个椭圆形的轮廓。他穿过了开口,向上游去。我做了同样的事情,然后我的头进入了空气中。我气喘吁吁地四下窥视。

我们进入了一个天花板很高的房间,它倾斜的侧壁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圆形剧场般的场所,围绕着中央的水池。岩石坡上中部有一个血红色的珊瑚祭坛。一只沙华鱼人站在跟前,维持黑绿色多鳞的双臂平行上举的姿势,精巧的鳍带有一种怪异的美丽,它正在进行某种仪式。它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状态,或者只是简单的精神专注状态。

许拉斯把头转向我的方向,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表明他渴望对这个怪物发动突然袭击。我们尽量安静地游向它那里。

啊,我们忘记了这周围没准还有其他敌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可能潜伏在黑暗的水下,也可能游荡在岩石附近。我突然感到有东西从下面向我冲过来, 我想转过身去面向它,但我太慢了。螃蟹人抓住了我的腿,把我拉了下去。我踢着它,在它拽断我的肢体或者把我淹死之前,挣扎着摆脱了它。

它全身一震,放开了我。当我把头露出水面的时候,我看到丹德里奥斯已经刺伤了它。他和其他人跟在我后面。

许拉斯从我身边猛地钻出来,鲜血从他下巴的一道裂痕上流出来。“干掉那个沙华鱼人!”他轻声向所有能听到的人说。

我们往陆地游去。另一只螃蟹冲向我们,但丹德里奥斯转身去截下了它, 保证我们后方的安全。最后,只有许拉斯和我成功地把身体拖上了斜坡。其他所有人都忙着和水里的生物战斗。

此时沙华鱼人已经充分注意到了我们的入侵,所以又有两只螃蟹打穿了岩石来到我们面前。我眨了眨眼睛把里面的刺人的盐水挤了出来,身体仍然很渴望空气,然后我爬起来把短剑从鞘里拉出来。我闪过了螃蟹的第一下攻击,上前一步,猛刺出去,伤到了它的侧腰。那怪物向后一跳,重新维持用爪子威胁我的姿态。

我能用余光看到许拉斯。他也站了起来,跟另一只螃蟹战斗着。

这些野兽很会格斗。然而,我设想许拉斯和我肯定能比得过他们。那只海洋恶魔,仍然停留在祭坛前,开始以一种神秘的顺序挥舞它那长蹼的双手,同时还在用他低沉的嘶嘶的非人类声音吟唱着。

很明显,它就是我们来刺杀的那个术士一类的东西,如果我们不马上完成任务的话,它很可能以一个法术把我们击倒。许拉斯和我勇猛地攻击我们的对手, 意图尽快杀掉它们,那样我们就能在它们的主人完成咒语之前冲击它。相反,它们正在争取时间,它们采取的是守势,威胁不大但可恶的是很难被击中。

我放弃了防守,诱使对方进攻,而我的螃蟹对手没法拒绝这个机会。它伸出钳子来抓我,但我无所畏惧地俯身冲到了它钳子下面,把我的短剑插进了它腹部。

那怪物倒了下去,我则沿斜坡向上冲锋——直到一把庞大的隐形锤子把我打倒。

我的感觉就像一只巨手在挤压我。我能做的就只有挺起胸尽力呼吸了,我害怕这种压力很快就会把我压碎。

这道法术也在攻击许拉斯。他已经站立不稳,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了。他的对手不急不忙地开始向他伸出钳子。

许拉斯在痛苦和奋力中低吼一声,把短剑投向海洋恶魔。剑像轮子一样旋转着,剑尖深深插进了怪物的球形眼睛里。当那畜生倒摔到祭坛上的时候,握着我的那股力量消失了。

那时候,螃蟹人的爪子就快要在许拉斯身上合拢了。我大喊着,然后吃了一惊,那个生物摇晃起来。许拉斯从它身前爬了回来,后来我们一起杀死了它。

虽然我们已经全身疼痛筋疲力尽,但还必须协助那些仍然在水里战斗的人。最终,我们这边获得了胜利。事实上,当我们改变方向来到这片海岸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好运气。只死了两个人。其他人身受重伤,但我想在适当的护理之下,他们能够恢复。

现在他们似乎不太可能得到护理了。一分钟之后,十几只螃蟹人开始从水池里冒出来。

“不,”瓦拉姆嘟囔着,“这不公平!”

受到血淋淋的伤口所引发的疼痛影响,丹德里奥斯的动作有些笨拙,他挣扎着来到许拉斯和我身边。

“我们杀死了奴役它们的沙华鱼人,”他说,“他们应该不会再想伤害我们了。”

“但我们仍然是它们巢穴里的入侵者。”许拉斯提高了声音说,“恐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们的命尽量昂贵。”

我们背向内围成一圈,虽然螃蟹们爬上了斜坡,但它们仍然保持着距离。一个特别巨大的典型的螃蟹人升上了祭坛,抄起死掉的沙华鱼人,把它扔在一边,露出了两件以前我没注意到过的红珊瑚雕刻。其中之一代表螃蟹人,另一个代表水母。很显然,这些刻着征服纹记的器具是与圆盘联合使用的。

螃蟹人用它的钳子捣毁了它们。它的同伴一起把钳子夹得喀喀做响,似乎是某种狂热的庆祝,然后大个子对我们挥挥钳子,邀请我们回到水池里。

“你是对的。”许拉斯对我说,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它们不只是动物。它们明白我们解放了它们,所以它们让我们离开。”

“自然如此。”我说,几乎不敢相信这件事,“在它们改变主意之前我们赶紧出去吧。”

在我们逃脱之后,我们得知牵制部队的大部分人都在任务中幸存下来。终北港仍然保留了一只有效的防卫队,虽然不剩多少。许拉斯在镇里多待了三天, 足够确认那只水母真的离开了。在他起程那天早上,我们在他的书房里处理了最后的一些事务。

“真奇怪。”结束的时候他说,“虽然到了该走的时候,我心里的一部分却期望着逗留一阵。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他张嘴大笑:“如果你曾经需要过的话。”

我也回以笑声:“一般民兵都不会承认自己需要一名长官,但你确实帮了我们一两次。”

“谢谢。”他说,变得很正经,“为了所有的事。”我们握手,然后走出去检阅士兵。他对每个人都说了一句俏皮话或者赞美之词,而在他骑马离开的时候,他们给了他三声欢呼。

我很想知道领主联盟今后什么时候会指定一个永久的首席长官,而他将会是个什么样的上司。最终一名信使带来了答案。许拉斯在他的长官面前夸奖了我, 结果就是,他们提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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