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不明
赫莉丝卓看着恶魔折磨夜歌。夜歌无助的躺在地上哭泣,失去了往昔的骄傲。温德奈钻进她内心深处,一点一点挖出深埋其中的耻辱和憎恶。剥去她的外皮——不管是躯体还是灵魂,直到她虚弱地躺在他面前不停战栗。
赫莉丝卓知道那种感觉。
恶魔刚刚给她造成的恐怖伤口已经自行愈合,骨头接回原状,内脏和肌肉也重新长了出来,只留下一丝疼痛还没有消失。她终于可以不用承受每次呼吸都痛不欲生的疼痛。就连掌中的爪尖也已不见,只剩下一块昏暗的伤疤。
她盯着温德奈宽阔的后背,眼中满含憎恨。她带来了他要的东西:一个玩具。她还没有愚蠢到以为恶魔会遵守承诺——自由是她不敢奢望的——但她期待他至少会把她还给罗丝。毕竟对温德奈而言赫莉丝卓再无用处。她把夜歌骑士带到了他面前,她已经无关紧要,一个可以被忽略的生物。
可结果却是这样!
然而,她还有机会。趁着温德奈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夜歌身上,赫莉丝卓或许可以逃跑。她可以用她的贝奎舍尔魔法让自己隐形,然后……
当她想到这里,忽然忍不住畏缩了一下。那个恶魔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她提心吊胆的等着即将到来的重击。没有罗丝的帮助,他杀不死她。但他可以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温德奈没有动她。他仍然弯腰对着夜歌,继续折磨她,品味她的痛苦。
赫莉丝卓慢慢直起身来。她用了好长时间来积累勇气,但最后她终于决定做些尝试。利用这个荒芜平原永不止息的呼啸狂风做掩盖,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唱起歌。她不指望她的魅惑魔法能起作用——温德奈是一头强大的恶魔,他的意志如城墙般坚固——但她猜测巴洛魔会有所反应。他会对她竟敢在背后搞小动作而发怒,然后会对她的冒犯予以严厉的惩罚。
温德奈完全忽略了她。
难道……他只是在假装?
他告诉夜歌他能听到她的心声。赫莉丝卓以为自己也和夜歌一样。但如果真是这样,早在赫莉丝卓第一次向他提到夜歌时,巴洛魔就应该从她内心里知道夜歌骑士曾经杀死过一名神祇。就算是温德奈也不会傲慢到对这样的对手毫不在意,除非……
他在撒谎。
赫莉丝卓笑了。他听不到她的心声,更讽刺的是,正是温德奈本人告诉了她原因。她的祖先是麦叶理塔精灵。她的体内没有他的污点。这并没有让她变得虚弱。而是让她变得强大。
强大得可以抵抗他。
希望忽然降临,她开始环顾四周寻找一条逃生之路。那个被温德奈当做王座的头骨堆已被烧得漆黑一团。狂风吹过,卷起一缕骨灰。
不,不是骨灰。那条黑色的薄雾是从一个眼窝里飘出来的。
一边留意着温德奈,赫莉丝卓一边慢慢伸出指尖碰触那条螺旋上升的“骨灰”。她的皮肤立刻变成灰色。指尖不但感觉到极端的寒冷,还失去了所有知觉,所有的活力。伸进黑雾的那段手指似乎在迅速缩小。黑雾拉扯着这段手指,把它拉得越来越细,越来越细……
赫莉丝卓猛地收回手指。若不这么做,那缕黑雾一定会将她也拉进去。拉进那颗头颅眼窝中的虚空。她知道那缕黑雾是什么:纯粹的负能量。不知从何处渗出。任何接触到它的东西都将被湮灭。
这简直就是诸神的赐福。
狂风改变了方向。要接近那缕黑雾,赫莉丝卓就必须移动到一个会被温德奈看到的位置。现在,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夜歌身上。他蹲在她旁边,用鼻子吮吸着她的虚弱。然而恶魔并不愚蠢。至少并不是一直那么愚蠢。只要他感觉到后面的动静,赫莉丝卓逃跑的希望就会破灭。
所以,她必须确保他不会注意到她。
轻轻的,她开始歌唱。当吟唱完毕,她已变得和风一样透明。紧接着她唱起第二段歌曲,一个可以让恶魔分心的魔法。
然而在她吟唱完成以前,一个高昂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夜歌,她的声音里满是欢快之情,“我……得到了……救赎!”
温德奈摇晃着后退,惊讶不已。喉咙里发出一声挫败的咆哮。
唱出最后的音节,赫莉丝卓创造出一个自己的幻象,然后操纵她冲向温德奈。幻象的攻击只能给她争取到一瞬的时间,但这就是她需要的。当幻象张牙舞爪朝温德奈扑去的同时,赫莉丝卓张开双臂跳进那缕涌动的黑雾。冰冷刺骨的黑暗立刻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往前拽。无法形容的酷寒立刻包裹了赫莉丝卓。她感到身体被负能量扯得变成了一张脆弱纤细的薄纸,躯体被拉伸成无限长度。越来越细,越来越细,直到变成残破的碎屑。无边的空虚袭来,穿过一个眼眶,永恒、寒冷的黑暗袭来。
虚无笼罩了她。
夜歌睁大眼惊讶的看着赫莉丝卓扑向温德奈。恶魔咆哮着,却没有攻击,反而转过头看向头骨堆。
赫莉丝卓撞上他——然后消失。
一个幻象!
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夜歌身上。一束耀眼的白光从她体内射出照到恶魔身上,在地上留下一个黑影。犹如月光般洁白的光芒从夜歌每个毛孔溢出。光芒中忽然出现一团方形的黑暗,飘到夜歌脸上,触感如天鹅绒般柔软,然后消失。前一刻还盘踞在她心灵中的恶魔立刻被驱赶出去。夜歌的内心充满了宁静,犹如母亲唱起的摇篮曲般安详。而从她体内涌出的洁白月光却又像母亲的愤怒般狂暴。
“伊莉丝翠!”夜歌哭喊。
温德奈单脚抬起翅膀扑扇。他畏缩着蹒跚后退,仿佛被看不见的拳头连续重击。盯着夜歌的眼睛怒火大炽。
“不!”他咆哮。血红色的拳头举向天空。“我不会放弃她!”
火焰忽然从他深红色的皮肤爆发,白热的火浪升腾而起,舔拭着腹部的伤口。他鼓足力量,抵抗着伊莉丝翠神力构筑的保护之盾的强大阻力,一步步逼近夜歌。
夜歌往侧面翻滚,被捆绑的双手在地上一抓,圣徽就回到了手上。紧紧握住圣徽,她用双膝跪起迅速唱出一段祷文,落在温德奈身后地面的歌剑突然升起悬在半空。剑身上粘附的烟尘四散飞溅,露出光亮的剑刃。长剑随即开始歌唱。
温德奈急速转身面向长剑。
但太迟了。夜歌捆在一起的双手朝胸前猛力一拉,歌剑凌空突刺刺入恶魔胸膛,正中心脏。长剑雷鸣般的胜利嗡鸣掩盖了恶魔痛苦的咆哮和狂风的呼啸。温德奈蹒跚后退,抓住插在胸前的剑柄。一截染满黑血的剑尖从他的后背突出。
赶在恶魔治疗他之前,夜歌唱出了另外一段祷文。这一次,她的声音低沉而悲伤。巴洛魔胸口的长剑立刻与这曲镇魂歌产生共鸣,圣洁的魔力随着恶魔的每次心跳通过血液扩散全身。他脚步蹒跚,开叉的脚蹄在覆满盐粒的地上踩出斑驳的印记。他的双翅猛然竖起僵硬的扑打,眼中怒火腾腾。尽管被镇魂歌的魔力逼迫着跪倒在地,温德奈仍顽固的摇着脑袋。
“这……还没有结束,”他喘气。“你无法……杀死我。”
又一个谎言。温德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如果这场战斗发生在其他地点,夜歌确实无法彻底杀死他。他的恶魔本质会回到混沌的无底深渊,然后重生。但是在这里,他的生命和凡人一样脆弱。
夜歌有了必死的觉悟。当温德奈死亡时,他的本质将被无底深渊撕碎化为虚无,引发剧烈的爆炸。她亦无法在爆炸中幸存。
没关系。她的灵魂将飞往伊莉丝翠身边与女神共舞,夜歌将得到永恒的胜利。
夜歌的手脚仍然被恶魔的火焰长鞭捆绑,她只能用膝盖支撑身体。但是伊莉丝翠的圣徽就在她手里。虽然这把仪式匕首非常细小且没有开锋,但却足以毁灭温德奈。
她用两个词作为结束音,完成了整曲镇魂歌:“死,温德奈。”
巴洛魔眼睛上翻。歌剑在体内的翻搅让他忍不住发出绵长而低沉的哀嚎。然后他向侧面倒去。狂风呼啸,将夜歌的长发刮得凌空乱舞,无数粗糙的盐粒扑打在夜歌的皮肤。恶魔的双爪在空气里乱抓,仿佛绝望的想要抓住什么能够支撑身体的东西,却只能是徒劳无功。
砰地一声,温德奈轰然倒地,夜歌的膝盖甚至能够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
在接下来的几个心跳里,狂风完全静止。
温德奈死了,虽然他的尸体没有爆炸。
夜歌活了下来。
一个奇迹。
笼罩夜歌的光芒忽然消失。她颤抖着发出一声叹息。“赞美你,伊莉丝翠,在我需要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她改变了对女神的赞语。“蒙面少女,”她纠正。“衷心感谢你,为了……每一件事。”
她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嘴唇上沾满了盐粒,但她却品尝到了甜蜜。
救赎。
她用膝盖拖着自己往恶魔尸体爬去。利用恶魔后背伸出的剑尖割断了手腕上的绳索。然后她坐起来,抬起绑住的双腿,将脚踝的绳索凑向剑尖。在此过程中她划伤了自己好几次,但夜歌毫不在意。这也是舞蹈的一部分。
她高高跃起,让情绪控制身体。旋转,拍掌,转圈。一曲胜利之舞。不止献给自己,还献给蒙面少女。
舞跳了一半她才想起赫莉丝卓。她搜寻四周,但这个岩盐平原上空无一物,荒芜而广阔,一望无际。
“她在哪里?”夜歌惊讶的大声问道。
在差不多两年前,当她斩杀席文塔姆后,夜歌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正如两年前一样,这次她也立下誓言要找到赫莉丝卓。只不过这一次,当找到她时,那个叛徒会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
夜歌嘟囔着,一脚朝恶魔尸体的侧面踢去。他的嘴唇外翻露出尖牙,看上去就像在龇着牙大笑。
“继续笑吧,”夜歌告诉他。“最终还是伊莉丝翠笑到了最后。”她单脚踩在尸体胸口,用力拔出歌剑。夜歌举起长剑在头上转了个圈,甩落剑身的黑血。长剑发出欢快的音鸣。
现在要怎么做?夜歌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思索。这里是无底深渊,我必须逃出去。
她注意到了那堆烧得乌黑的头骨。稀薄的黑雾正从其中一颗颅骨眼眶中溢出。她蹲下来仔细查看。
眼眶内的虚无让她头晕目眩。她忽然就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甚至自己的心跳。她的灵魂正在剑锋上摇摇欲坠:一边是生;另一边……是虚无。无限恐怖的虚无。
夜歌蹒跚后退,恶心感袭来。那个眼眶确实是一扇传送门。一扇通往死亡的传送门。
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离开这里。赫莉丝卓一定去了哪里。既然她逃了出去,那夜歌也一定可以。她是一名夜歌骑士。恶魔杀手。不,是半神杀手。她……
她笑了。又来了。骄傲。因为骄傲她几乎丧命,而且不止一次。
她需要找到一条路离开这里。当她接受夜歌骑士训练时,她的导师曾经预见到了眼下的境况。好几位导师都曾经一路追杀恶魔到无底深渊,杀死目标后再返回讲述她们的经历。她们曾告诉过夜歌该如何做。夜歌以前从没有使用过这个魔法,但她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在伊莉丝翠的庇佑下,一切皆有可能。
夜歌双手握剑将它举起直到剑身与地面平行,然后旋转歌唱。长剑想要刺入颅骨眼眶的虚空,但夜歌不会让它这么做。她绷紧肌肉让剑身始终保持平放。忽然剑尖下沉深深刺入地上的盐层。一束夹杂着阴影的月光从那里出现,离地面只有一根头发丝那么高,宽度有如剑身:一条只有蒙面少女的信徒才能看见的路线。一条通往附近最近的传送门的路线。
夜歌拔起长剑放在肩上,歌剑发出柔和的嗡鸣。夜歌迈步朝前方走去。
卡拉斯小心翼翼的下到船里,避免自己过短的腿被绊到。熟悉现在这具比原来的自己矮了一半的身体并不怎么难。没有东西覆盖的脸颊才让他真正感到不适。他的面具——一块鲜红的色的手巾,此刻正放在由魔斗篷变成的皮革背心的口袋中。他强忍住伸手触碰它的欲望。
金德拉尔和塔泽尔跟在他后面上了船,同样用魔法改变了模样。他们的伪装非常完美:秃头,灰色斑驳的皮肤,瘦长结实的肌肉,以及黑色的眼睛。他们甚至把地底侏儒的眼神也演绎的惟妙惟肖。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们生来就是地底侏儒。
黑色的小船很狭窄,两头很钝。三个伪装成地底侏儒的夜之影坐在木质座椅上,卡拉斯居前,盛有虚空石的盒子放在膝盖上。金德拉尔手持双桨坐在中间。每把船桨都是一根手骨,桨叶则是杯子形状的手掌。
滑水声被骨头与骨头碰撞的咔擦声完全掩盖。湖泊所在的洞穴非常巨大,天花板上镶满了颅骨,看上去凹凸不平一片惨白。湖面波澜不惊-小船滑过水面留下的涟漪很快就恢复平静。水面寒气逼人,隔着厚厚的船身卡拉斯还冷的发颤,不得不试着放松肌肉。他可不希望别人认为他在害怕。
湖水很深,但仍然能够看到湖底地脉辐射发出的光芒,让整个湖面散发着微弱的蓝光。水下不时有阴影掠过:水蜘蛛,正在捕食猎物。
湖心有座岛屿,维尔德林莎尔城的废墟就位于其上。这座岛是由天花板上一块顶部平坦的巨大白色石灰石落入湖中形成。废墟中有许多凿空石笋打造的建筑和四通八达的街道。岛屿中心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塔,塔尖已被削掉。由黑色大理石修筑的齐雅温纱丽的神殿就位于其上。无数幽灵在神殿上空穿梭,它们痛苦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形成可怕的合音。
等小船接近岛屿,卡拉斯看到城市废墟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死尸。一些尸体倒在码头上,四肢瘫软的垂在码头边缘。小船停靠时与石头刮擦,十几具尸体无声的站了起来。这些尸体生前都是卓尔,皮肤呈死灰色,浑身遍布水泡破裂后形成的凹痕:瘟疫的杰作。当他们还活着时,只要稍一触碰水泡就会破裂,释放出大量致命的孢子。不过幸运的是,那场将所有居民杀死的瘟疫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卡拉斯坐在船上打量四周,塔泽尔睁大双眼嘴唇紧抿。仍在划桨的金德拉尔则一直背对着码头。
“镇定,”卡拉斯对两人说道,口中发出的地底侏儒的声音让他觉得不太习惯。“记住,她们需要虚空石。所以不会杀死我们。”
塔泽尔变成的地底侏儒露出一丝冷笑。
一个不死生物卓尔——一个浑身挂满碎布,遍布凹痕的女性——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伸手去拿卡拉斯手上的盒子。他摇着头缩回手。
“女士,这不是给你的。”他告诉她。“我得把它交给你的收割者。”
码头后方一个门洞里传来咯咯的笑声。一名女性卓尔从门里走了出来,黑色宽松的长袍和灰色的无边帽说明了她的身份——死灭老妪。
她每根手指上都戴着银戒,一个装有沙子的砂漏挂在胸前,一把骨柄匕首插在臀部的鞘里。她的皮肤被混杂了腐臭油污的骨灰涂抹成灰色。卡拉斯忍住恶臭看着她靠近。在玛瑞莫达时,这种味道让他作呕。
他抓着盒子爬上码头。塔泽尔和金德拉尔紧随其后。三人待死灭老妪走近后同时躬身行礼。她瞥了一眼,然后将手上的一个麻袋扔到他们脚边。麻袋落地发出哗啦的声响:宝石互相碰撞的声音。
她伸出手,卡拉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他把盒子在两只手里换来换去,故意引起她的注意。木盒表面有些划痕,仿佛被什么东西咬过。
“有什么问题?”她问道。声音如尸体般冰冷。
“我们被攻击了。”卡拉斯说道。“一头鲨蜥兽(bulette)把盒子误认为是它的午餐。”
“还好它没把盒子吞进肚子,”卡拉斯身后的塔泽尔说道,“要不然它一定会肚子疼。”说完他发出一声听上去充满不安的笑声。
死灭老妪眯着眼。“把它给我。”
卡拉斯挪了挪脚。“可是——”
“把它给我!”
卡拉斯赶紧举起盒子。正当死灭老妪的手快碰到盒子时,他忽然往上一抬。死灭老妪的手穿过魔法创造的盖子幻象碰到了虚空石。她睁大双眼张开嘴准备尖叫。
然后她消失了。
意念一转,卡拉斯改变了他的容貌。他的体型变大,性别转变,脸孔变成那名死灭老妪的样子。背心变成了长袍,面具变成了无边帽,手上的龙皮戒指变成了八枚银戒。
她轻蔑的看着另外两名夜之影,冷喝道,“他去了哪里?回答!”
周围的不死生物在卡拉斯和真正的死灭老妪原本站的位置来回看了好几次。其中一个伸出手摸向卡拉斯的袖子,他用一个警告的眼神逼退了它。
塔泽尔和金德拉尔的演技也不差。支吾、紧张,他们不敢直视面前“死灭老妪”的双眼。一个暗示后,小船晃了晃,看上去就像一个隐形生物爬了上去。卡拉斯看着那个方向。“哈,原来被吓跑了。”
金德拉尔弯腰捡起麻袋,但卡拉斯一只脚踩了上去。他装模作样的打开幻术虚构的盖子,检查里面的物品。拳头大小,一片漆黑的虚空石正悬浮在盒子中央。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关上“盖子”。
收回踩在麻袋上的脚,他朝两人说道:“离开。”
畏缩着,两人捡起麻袋飞快爬回小船。
这场戏演的非常完美。
只是他们的表演无人欣赏。卡拉斯身边的那些活化尸体毫无智力,自然看不破三名夜之影的表演。但是那头刚从附近一个门里走出的无皮尸(quth-maren)却和低级的不死生物不同。这个没有皮肤的怪物高挑而丑陋,血红的肌肉直接缝在骨头之上,它用流血的眼睛看着卡拉斯。卡拉斯与它视线相交,内心立刻涌起一阵恐慌。就像掉进了血海无数鲜血往口鼻涌来。
蒙面之主,他暗中祈祷,增强我的意志。
恐慌消失,只剩下后背的冷汗悄悄流淌。他看了看正在周围想要讨好他的活化尸体。“给我开路,”他命令。
无皮尸点点头。它挥了下手,周围的不死生物纷纷倒地重新变成死尸。接着它的胸膛发出一声闷咳。吐出一团带着血丝的黏液,落到卡拉斯前方地面的一具尸体腹部。酸液腐蚀皮肉的滋滋声立刻响起,很快就将尸体烧穿。
无皮尸咯咯嗤笑着向码头上方走去,沿途留下一串血色的脚印。
卡拉斯身后,金德拉尔和塔泽尔的小船已离开码头。划桨声很快就被天花板上颅骨的咔擦声和幽灵的哀嚎声掩盖。
卡拉斯挺着胸膛跟在无皮尸后面,竭力做出高傲的姿势。他们穿过城市废墟。所到之处到处都是死于瘟疫的受害者,在秽恶魔法的保护下这些尸体一直留存至今。卡拉斯一靠近,尸体就纷纷站起向他行礼。有一些活化尸体用手指拉扯他的长袍,他立刻抖动肩膀将手指甩开。
某条街道深处有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望向那边,看到一头差不多比他高出四倍的巨犬。巨犬的躯体由大量尸体缝合而成,牙齿则是碎裂的腿骨。它正用鼻子嗅着尸堆,挑选出中意的尸体一口叼到半空,摇晃着脑袋开始噬咬吞食,大块大块的碎肉撒得遍地都是。它停止进食转身盯着卡拉斯,污血像口水一样从嘴巴滴落。
卡拉斯收回眼睛继续前行。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恐怖的场景。食尸鬼如螃蟹般在尸堆中穿梭,大快朵颐。怨灵在墙壁间穿来穿去,所到之处蒙上一层白霜。手指大小的墓穴蠕虫在尸体的鼻孔和耳洞内外蠕动,将尸体逐渐钙化。
卡拉斯以前就经历过这样的景象。但即便如此他的腹部还是因为惊骇而感到痉挛。他曾以为他已做好了准备。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年。五年前,在卡高斯·魔裔的大军和城内特萨拉兰(T’sarran)家族女祭司的里应外合下,玛瑞莫达被攻陷了,而他则侥幸逃了出来。
五年前你能活下来,他告诉自己。五年后你也能。
但是他的思绪总忍不住飞回五年前。回想那些犯下的几乎让他丧命的错误。比如成为一个齐雅温纱丽的女祭司的配偶。那是一段多么悲惨的遭遇啊!之后,他加入了一支由生还者组成的反抗军,隐匿在城市废墟。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直到他们决定向死灭老妪们发起反击,一次自杀性攻击。于是卡拉斯离开了他们,带着搜刮而来的大量财物逃离了玛瑞莫达。
没过多久,他听说那支反抗军竟然真的成功了:在远方来的冒险者的帮助下,他们击败了齐雅温纱丽的高阶女祭司。这个壮举应该可以让他增强信心,让他鼓起勇气。但是他经常回忆起那几个月不断被不死生物追逐的日子。天上幽灵的哀嚎让他想起被尖啸声杀死的家族成员。天花板上的咔擦声让他想起那只摸上自己肩膀的骷髅骨爪……
别再乱想了,他告诉自己。他吞了一口唾沫咽下喉头的不适感。他会完成蒙面之主交托的使命。找出死灭老妪收集虚空石的原因,然后破坏她们的计划,最后活着逃出去。蒙面之主会保护他,就像他在玛瑞莫达时那样。如果卡拉斯死在这里……好吧,至少腹部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痉挛就会消失。他将投入蒙面之主怀中的阴影。
他知道他正前往何地:中央石塔顶部的神殿。桑那托斯的死灭卫城一定是虚空石的目的地。
散发着蓝绿色光芒的圆柱证实了这一点。石塔顶部的地脉辐射最为明亮,就位于神殿的正下方。闪烁的光芒亮得刺痛眼睛。
无皮尸领着卡拉斯来到一座通往神殿的螺旋状楼梯底部。楼梯两边各竖立着一个骨爪(boneclaw):两倍于卡拉斯高度,长着长柄镰刀般的锋利指爪的人形骷髅。当卡拉斯靠近,其中一个怪物忽然伸出利爪,指爪延伸出去,刺入卡拉斯前后左右的地面,形成一个牢笼。
卡拉斯猛的停下来。“放开我,”他命令。他掀起兜帽,借这个动作作为掩饰去触摸无边帽——他的圣徽。无声的,他向蒙面之主祈祷:让他后退。让他服从。
骨爪扭转手腕折断指尖。新的指尖立刻从断裂处重新长了出来。“通行,”怪物嘶嘶道。
卡拉斯跨过地上的断骨攀上楼梯。无皮尸没有跟随。它留在石笋底部,伸着脖子往上看着他,没有嘴唇的嘴巴扭曲着露出一个嘲笑。
它知道一些卡拉斯不知道的东西?
卡拉斯将恐惧排出脑海。他需要留意前方。楼梯上覆盖着油脂状的东西,恶臭扑鼻。每一步都必须很小心才不会滑到。
最后他登上了塔顶。在下船之后,他终于见到了其他死灭老妪。她们的穿着和他完全一样的黑色宽松长袍,一些女祭司拉上了兜帽。指头上的银戒反射着地脉辐射的蓝光。大多数死灭老妪都急匆匆的跑着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有一些则站在原地,手臂紧紧贴着身体,要么轻笑,要么癫狂的大笑。还有一人蹲在一具尸体旁,从尸体肚子里掏出枯萎的肠子,小心卷成一团。
卡拉斯脚步稳健的走向神殿。黑色的大理石里夹杂着红色纹理,神殿的造型混乱而奇特——残缺的窗户和畸形的门洞。越接近神殿,他越觉得惊慌。他的脚僵硬得就像石头。每走一步都心脏都砰砰直跳。脑海里有一个恐惧的声音试图阻止他停下来。这里是死灭卫城,它尖叫。齐雅温纱丽的神殿。你不能进去。她们会发现你,看穿你。快回去!
喉咙里忍不住想要发出一声呜咽。他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他把盒子放到手臂处夹紧,装作调整兜帽的样子碰触变成无边帽的面具。蒙面之主,他无声祷告,赐予我力量。
勇气如黑暗中的耳语微微搅动,然后如月光般涌进身体。他挺起胸膛,心跳恢复平稳,脚步变得稳健。我能做到,他告诉自己。只剩几步而已。
然后他毅然走进了神殿。
他突然停了下来。如果再往前走,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他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桑那托斯的死灭卫城里只有一个大洞。墙壁,地板,横梁——所有东西都忽然消失,这座神殿就像一个用勺子将内部掏空的南瓜。在洞中心悬浮着一个完全漆黑的球体。卡拉斯感到球体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他发现自己身体向球体倾斜。当他重新站直,一小块大理石碎片从他脚边落下。石子呈螺旋状朝洞中央的黑球飞去,然后消失。
“虚空石,”他低语。
球体贪婪的吮吸着他的活力,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试着估算黑球的大小,却无法做到。它非常庞大,大得就像一座小屋。死灭老妪一定在多年前就已开始行动,投入无数细小的虚空石让球体扩大至现在的体积。
他的心沉了下去。要摧毁这么大的虚空石,至少需要数十名牧师一起合作召唤正能量注入其中。可是要这么做,首先需要击溃下面废墟数不清的无数不死。
夜歌说的没错。他们必须强攻死灭卫城。
漆黑的球体并非完全没有东西。只要卡拉斯稍稍斜下脑袋,他就能从眼角余光看到里面有活动的人影。虚空石深处弥漫着影像:一座拥有许多高塔的城市,一列列整装待发的骷髅士兵,一个遍地都是食尸鬼的广场,一个坐在骸骨王座上的牛头人。牛头人正斜头看着卡拉斯。野兽般的鼻子紧紧贴住虚空石的内表面。双唇扭曲露出尖利的牙齿。
释放我,牛头人嘶嘶着。我的军团将为你征战。
“快了,卡苏斯领主(Lord Casus),”一个轻柔的声音回答。“快了。”
卡拉斯吃了一惊,盒子差点跌落。他缓缓转身。
卡拉斯认识站在他正后方的女性:雷林德拉家族的卡布拉丝(Cabrath, of House Nelinderra)。她平时习惯在画在脸上的死者头像已全部洗去,但她的模样并没有因此变得不那么吓人。她的双唇是一道狭窄的裂缝,鼻子则是一道垂直的裂缝,她的眼睛仅仅只有两条窄缝。她穿着夹杂着紫色的黑色长袍。她把玩着一把剑刃闪烁着蓝光的骨柄匕首。手指上的银戒也反射着微光。
卡拉斯很诧异会在这里见到她。他一直以为当玛瑞莫达的齐雅温纱丽信徒被击败时,她和其他死灭老妪一起被杀死了。
一道骨白色的灵气环绕着她,如同墓地的浓雾那么寒冷。灵气拂过卡拉斯——他不敢畏缩,以免卡布拉丝发现异常。与灵气的短暂接触就让他感到虚弱无力。如果时间再长一点他一定会晕厥。跌落悬崖最后被虚空石毁灭。
他宁愿看着虚空石也不愿看着卡布拉丝可怕的琥珀色眼睛。卡拉斯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虚空石再度变得漆黑,内部的影像消失不见。
卡布拉丝飘到卡拉斯面前,头发被虚空石的吸力拽的凌空飞扬。透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卡拉斯可以看到虚空石——她确实已经死了。
她朝虚空石倾了倾脑袋。“喂食。”
卡拉斯犹豫了一下,他明白此时自己别无选择。死后的卡布拉丝变得比生前更为强大。作为灵体,她只需要一个碰触或者一个字节就能在瞬间杀死他。在他施法完成前,他的法术就会被扼杀。
他把盒子抛向球体。卡布拉丝飘过去截住它。当盒子穿过她的身体,她张开双臂疯狂大笑。那一瞬间,她看上去又恢复了实体变回了人形,但灵气却没有消失。她原地旋转,看着盒子撞上球体然后消失,盒子里的虚空石融入球体。她憔悴的脸孔第一次浮现出热切的期待,但很快就褪去。
“去!”她朝身后的卡拉斯尖叫,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去找更多来!”
卡拉斯行了个礼。当他开始后退时,一部分虚空石向外膨胀。卡拉斯满脸惊骇,他认识到自己刚刚投进了那枚虚空石或许就是打破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难道那个牛头人的不死生物大军即将被释放?
膨胀的虚空石忽然破裂。一个人影尖叫着弹了出来。她是一个体型庞大的女性卓尔,有两个卡林德那么大,扭曲的脸孔,黯淡的头发,八条蜘蛛腿一样的东西伸出胸膛。卡布拉丝急忙回避,差点就被对方撞个正着。那个女性飞过卡布拉丝撞到墙上。卡布拉丝看了看女性卓尔,又看了看虚空石,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恶魔般的卓尔爬了起来。她冷冷打量着四周——镂空的神殿,卡拉斯,虚空石,以及卡布拉丝。然后她仰头大笑,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笑声听上去非常刺耳。
“罗丝!”她尖叫。“我不再是你的玩物。我赢了!我终于死了!”
卡拉斯看了看虚空石。它又变回了光滑的球体。骷髅军团仍然被困在里面。至少现在还是。看上去卡布拉丝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卡拉斯一样惊讶。她瞪着恶魔般的卓尔露出迷惑的表情。
卡拉斯慢慢退出神殿。他得找一个安全的位置向葵露报告——让她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