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伏击

作者:理查德·奥林森
翻译:不明
校对:零与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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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那个光头男人何时入睡,都会不可避免地回到同样糟糕的梦境里。他几乎每一次都于梦魇开始时惊醒,接着意识到梦境只是反映出了现实:他的噩梦是在从阿拉贝尔到曾是戾墓城堡所在地的旅途之中,由他和他的手下亲眼所见的那些遭受破坏的景象。

不知为何,光头男人确信自己扎营的地点就在那场超自然风暴的中心。它的威力差点波及到阿拉贝尔,只需从瞭望塔看上一眼就能见到周围那些惊人的改变。这座城市仅仅与毁灭擦肩而过,但墙内的居民们仍对自己的家园幸免于难而感到欣慰。

天空被来自北方的奇光所照亮的那天,女神泰摩拉陷入了极端的焦虑。直到光头男人和他的黎明团走出城墙去追捕克兰沃及其同伙时,女神也没有从那时的震慑中恢复。泰摩拉的信徒们不分昼夜地警戒着,但是女神对他们的呼唤毫无反应,她只是坐在她的王座上,盯着某种位于人类感知之外的东西。

光头男人抛开噩梦和记忆,打算重新入眠。第二天一早,他和他的手下们将从这处未受影响的美丽之地出发,这是一条可爱的柱廊,也许曾经是诸神的圣地。冷冽清澈的池水让他的手下们重振精神,却无法洗去他们目睹过的种种破坏的记忆。

他不是信徒,但还是向失落女神莎儿做了一次简单的祷告。就在他的祈祷似乎快要奏效的时候,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光头男人立即开始了行动。

“在那里!”他的手下之一大喊,指着被掐着脖子举离地面的金发战士。来袭者的肉体有如白垩般毫无血色,月光在这只无头生物的身上投下异常的光芒。

“那些雕像,”另一个人叫道,“它们是活的!”

光头男人听见后方的地面传来轻微的挤压声,他转过身,迎接他的是一对恋人的雕像。他们仍然相连,男性的手臂还黏在女性的背上。这对石头恋人宛如一个整体,以光头男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向他冲来。

尖叫声充斥在夜色里。

豺狼人隘口的山脉在克兰沃和他的同伴们身后依稀可见,骑手们并不常回头看,不过如果他们回过头,就会看到群山映出温柔的蓝色天空,之前的壮阔就好像幻觉一样。

大家一致同意沿着这条路向北前往提凡顿,而非冒着风险走在空旷的田野间。就算是克兰沃也没有反对改变计划,尽管他着急赶到阴影谷好完成任务。如果是在驮马死亡、食物化为灰烬之前,他可能会去据理力争,但就目前而言,他们必须停下脚步购买补给,然后才能穿越阴影峡,到达阴影谷。

旅途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克兰沃和艾顿、希瑞克及午夜共乘一骑。既缺乏补给之后,这似乎成了英雄们最大的烦恼。很快,骑手和坐骑们的脾气就变得暴躁了起来。

在这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旅程来到了石地[1]险恶而广袤的灰暗地带,英雄们在距离大路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发现了一队旅行者。这片地区乍一看平坦而又安全,比起他们面前那条崎岖蜿蜒的道路要诱人得多,然而一旦接近,经过伪装的塌陷和沙脊便暴露无遗。

那些旅行者们似乎就是从大路上离开的,他们想要抄近道,却不慎跌进了地上的裂口当中。他们的运货马车翻了,马匹被车具的重量压垮,附近的灰色地面上还躺着几具尸体。风中传来一位女子的啜泣声,在克兰沃移开目光的时候,艾顿第一个缠了上去。

“我们无能为力,也许提凡顿的当权者可以派点人来。”克兰沃说。

“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午夜说,她震惊于克兰沃的态度。

克兰沃摇摇头,“我能。”

“这本该让我感到惊讶,”午夜说,“但不知为何,我没有。对你来说一切都能用价格衡量吗,克尔?”

克兰沃怒视着黑发的法师。

“我们不能就这样背弃他们,”艾顿激动地说,“他们中可能有人受了伤,需要牧师的照顾。”

“你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希瑞克尖锐地说,“你甚至无法治疗。”

艾顿低下头,“我知道。”

午夜看向克兰沃,“你怎么说,克尔?”

克兰沃的眼神十分冷漠,“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想干这种蠢事,那没有我也一样可以做。”他看着午夜,“当然,除非你命令我去。”

午夜的目光从战士身上移开,转向和她共乘一骑的希瑞克。盗贼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往倒下的旅行者们的方向疾驰而去。

艾顿的恳求没被多加理会,直到最后克兰沃从坐骑上跳下,挥手示意牧师继续前进。

“想去就去吧,”克兰沃说,“我会在这里等你。”

艾顿看着愤怒的战士,眼睛里满是失望与困惑。

“我说过了,去吧!”克兰沃吼道,他给了马匹一巴掌,让它向前狂奔,追上午夜和希瑞克。

午夜的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但啜泣的女子似乎没注意到靠近的骑手们。希瑞克和午夜向她走近,他们发现她淡蓝裙子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难看的棕色。女人光裸的双腿被晒得黝黑,她的双手正在死去男人的尸体上游走,却依然显得结实而粗糙。她茂密的金发盖在脸上,将一个男人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着他。

“你受伤了吗?”午夜边说边下马靠近她。施法者意识到女子比她原先以为的要年轻许多,事实上,她似乎根本没到该戴上她手指上那枚结婚戒指的年纪。

那个男人穿着紧身的皮裤,靴底几乎磨光了。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褶皱衬衫,上面沾染了棕红色的污渍。施法者在死去的男人附近没有看到任何武器。

在艾顿追上他们的同时,希瑞克发现这个死去的男人手上并没有结婚戒指。

“回去!”盗贼大喊道,但六个男人猛地从英雄们身边的灰色沙地后钻出。死者咧嘴一笑,给了他“妻子”迅速一吻,然后伸手去取半掩在他脚下黑沙里的砍刀。女人从她的腿下抽出一对匕首,她优雅地一跃而起,微微蹲伏,与周围的人一起将包围圈越收越紧。

站在路旁的克兰沃见到同伴陷入陷阱,低声咒骂,意识到午夜曾要求他必须保护他们,于是奔向远处的人影。但就在他的剑离鞘的同时,某种东西尖啸着从战士耳边掠过,掀起一阵冷风。克兰沃看到那是一支钢矢,在沙地里结束了它的飞行。

克兰沃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喊声,他将注意力从他们愤怒的声音中移开,专注于拉紧的弓弦被放开时的微弱声音。战士转身跪下,剑刃一闪,劈断了向他袭来的三支箭矢中的两支。

克兰沃面对的是三位从道路另一侧的肮脏泥沙中起身的弓箭手,他们已经架起第二轮的弓箭。钢铁挥砍的声音从身后远处传来,克兰沃知道午夜、希瑞克和艾顿也正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克兰沃在弓箭手松手射箭时大吼。他翻身避开来袭,一支箭正从他眼前掠过,显现出战士的绝望状况。不管他转向哪里,三位弓箭手之一终究会预料到他的行动。他的盔甲对于弓箭手的长弓几乎起不到防护作用,而他未受保护的头部已经成了老练的弓箭手们紧追不放的目标。

弓箭手们向前爬行,越过道路,置身于更新、更近的据点。他们开始尝试新的战术,轮流进攻。第一位弓箭手正在瞄准,而第三个则正射出弓箭,克兰沃不得不面对接连不断的射击。

在那片碎石和沙地上,翻覆的马车旁的战斗逐渐变得绝望。午夜瞥见一把十字弓瞄准希瑞克的后背,她本想用法术来救盗贼,但是没有时间施法,也无法预知她的法术会成功还是失败。所以她蹲下身投掷匕首,正中伏击者的喉咙。飞出的弓矢变得毫无章法,有惊无险地掠过希瑞克的头顶。

没有察觉到背后袭击的希瑞克继续与强盗们的首领对抗,他的手斧之于对手的砍刀显得笨拙,所以盗贼佯攻左方来将距离拉近,希望能解除他的武装。但是剑士并没有被这个诡计所迷惑,他的刀刃离希瑞克的喉咙不过几寸。盗贼就地打滚,斧头深深刺进强盗的脚踝,划出第一道血迹,几乎砍断了他的脚。剑士倒下了,但利刃依然向希瑞克刺来,盗贼避开砍刀,用尽全力举起他的手斧,斧头陷入强盗的喉咙,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希瑞克将剑士身上的手斧拔出,但接下来就是全身一阵刺痛,强盗“妻子”的武器找到了目标。

在包围希瑞克和午夜的圆圈外,艾顿被从克兰沃的坐骑上拖下。战锤挣脱了它的束缚,和艾顿一并摔在地面上。一只靴子正欲踩上牧师的手,但他抢先一步抓起武器,用力一扯,让靴子的主人倒在地上,被艾顿用战锤一通乱打。接着艾顿向前跃起,刚好避过一把冲他漂亮整齐的头发及那下面的头皮而来的匕首,这位袭击者也遭受了相同的待遇。

艾顿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看见一位肮脏的家伙朝他跑来,手里的短剑直指他的心脏。牧师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另一个强盗的身体就把拿短剑的人撞倒在地。艾顿抬起头,发现午夜正在跟一个魁梧的战士交战,对方用膝盖撞上午夜的腹部,戴着铁手套的双手高高举起,准备用他有力的拳头砸开施法者的头颅。

艾顿记起他长久以来学习的东西,开始奔跑,他向那男人后背上的某处打去,瞬间折断了他的脊椎。强盗张大眼睛,向后倒下,艾顿则走到一边,扶起午夜。她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淑妮的信徒必须接受训练来保护女神慷慨赠予的礼物!”艾顿笑道。

午夜差点笑了出来,接着推开牧师,施展了一道法术。新的袭击者的动作凝固住了,他的武器掉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某种可怕的东西正从他的身体内部生长而出。他的眼珠向后滚动,肉体逐渐发黑,变成了石头。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

午夜僵住了,她击倒的是个还不足十五岁的小孩子,她只是想竖起一面盾牌来抵御他的攻击,她怎么会将他变成石头呢?

接着石像爆炸了,黑色的石头碎片散落一地。

希瑞克的距离足以听到那声爆炸。他从那个愤怒的女孩接连不断的攻击中退开,鲜血从身侧的伤口滴到腿上,疼痛也随之加剧。他摔倒在剑士的尸体上,那件褶皱的浅蓝色衬衫现在已经染上了血液的深红。女孩的砍击更加接近他的胸口,所以希瑞克抓住机会,一只手抓住女孩的手腕,另一手则扼住她的喉咙。

只是个小孩子,盗贼心想。她还能动的那只手触及他未受保护的脸庞,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希瑞克扭动她拿着匕首的那只手,直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一把推开女孩,让她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她的头颅发出一声闷响,眼神变得呆滞,战斗结束了。一股鲜血从她的嘴中流出,沿着脖子一路流至胸口。

她死了。

希瑞克心中阴暗的部分为这一认知感到欣喜,但他灵魂中更加光明的一面则拒绝了这种想法。

希瑞克听到周围的声音,转过身,他伤口的痛苦突然变得剧烈,令他倒在女孩的尸体上。他无法移动了,但他看见了午夜和艾顿,他们还在与余下的两个强盗对峙。

剩下两个袭击者的年纪总共还不到四十岁,所以当他们转身跑去翻倒的马车的另一侧时也并不令人惊讶。他们将安放在坐骑身侧的残骸拖出,大声命令可能受了伤的马匹们站起来。

希瑞克看着午夜搜寻这片区域,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他的身上,在艾顿和午夜向他跑来时,他向他们伸出手。片刻之后,他抬头凝视午夜的脸庞,头倚在她的膝盖上,她正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胸口。盗贼放松下来,午夜的手抚上他的额头,然后她的表情变了。

“克尔。”她轻声说。希瑞克发觉她正盯着道路的方向。他朝那边看去,看到克兰沃正被一队弓箭手围攻。午夜叫来艾顿,要牧师接过希瑞克,然后施法者站起身,朝道路跑去。

“午夜,等等!”艾顿大喊,“你这样只会害死自己!”

午夜有些迟疑,她知道艾顿是对的。克兰沃离得太远了,就算她在他身旁,匕首对箭矢也不起作用。她的魔法是唯一救出战士的手段。她想起被她无意杀死的那个小孩子,石像炸裂的场景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在密斯特拉的礼物化为灰烬的时候,午夜曾拿走一小袋钻石的粉尘。她将手伸进袋子里,捻动粉尘,念出力场墙[2]的咒语。蓝白色的炫目光芒一闪而过,光芒在午夜的脚下织成复杂的图案,让她被抛了出去,仿佛也同时抽走了她的一部分灵魂。午夜看向道路,光芒已经消失了。

而力场墙没有出现。

午夜的头沮丧地后仰,她愤怒地几乎想要尖叫,就在这时,空中出现了某种东西。

那是一道巨大的裂痕,一团旋转不停的物质,所有颜色的光芒都在其中闪耀。裂痕起初只是硬币大小,出现并刺穿了天空。随着裂痕的扩大,它逐渐遮住了太阳。

路旁的克兰沃站立不动,弓箭手们正在朝他逼近。他听到了吼声,只把它当成是伤势带来的幻听。两支箭越过了他的防御,但克兰沃已经无力应付他右腿和左臂上涌起的痛楚。

弓箭手继续前进,准备彻底了结战士,他们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强盗们向后退却,手指向天空,克兰沃起初以为是他们终于用完了身上的箭,接着便注意到阴影似乎正在加重,仿佛一层巨大的黑纱蒙在地上。两位弓箭手丢下武器,他们尖叫着克兰沃听不懂的语言,往阿拉贝尔的方向跑去。

克兰沃抬起头,强盗们,乃至所有一切都被瞬间抛之脑后。裂痕越来越大了,克兰沃蹒跚地后退,他看到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正从那个大洞里向外张望,然后消失不见。

克兰沃转过身,在战场中搜寻午夜、希瑞克以及艾顿。现在漆黑一片,他们的身影很难分辨,战士只能看到两个站立的人影,他们似乎还带着一个人。

是艾顿,克兰沃想,强盗们杀了那个可怜的、毫无防备的艾顿。

他失血过多,痛苦不堪,但克兰沃仍向远方的人们跑去。

原野对面的希瑞克也看见了那只眼睛。午夜和艾顿将他安置在相对安全的那辆翻覆的马车上,他垂下头。

大地在震颤。

“不要离开我。”希瑞克说。

午夜困惑地低头看他,她抚摸着他的脸庞,“不会的。”她简单地回答。

在失去意识之前,希瑞克看到一个人影穿过沙尘的旋风,从道路另一端而来。

午夜在战士挣扎着穿过沙地时向他跑去,在她的帮助下,克兰沃也来到了马车旁边。马车的橡木板发出可怕的嘎吱声,然后断成两截,随风飞入空中。“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战士吼道,但是就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到被掩埋在风中的声音。

“希瑞克受伤了,我们不能离开他。”午夜大喊。

“希瑞克!”克兰沃的声音十分惊讶。风夹杂着沙土扑面而来,战士将脸转离风向。“他还能移动吗?”

“不行!”午夜喊道,“艾顿正在尽力照顾他的伤势!”

两人身边的地面开始冒出蒸气,发出轻微的嘶鸣,身周闪烁着火星。就在午夜举起手,准备施展另一个法术的时候,空气撕裂出一个成人高度的大洞。

一位老人从通道中走出,左手拿着一根高大的法杖,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尖锐,表现出他勉强控制住的恼怒。在皱起的眉头下面,他纯白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前。他戴着一顶大帽子,身穿简单的灰袍,他看向午夜。

“为什么召我来?”他说。

午夜睁大眼睛,“我没有召唤你!”

老人抬头看向空中越来越大的裂口,奇异的光线从中绽出。他眯起眼睛,指着裂缝。“这是你创造出来的吗?”

“我不是——”

这老人举起手示意安静,他摇摇头,转身背向午夜。“你知道,有更加简单的方法可以引起我的注意。例如,你可以来阴影谷。”

“伊尔明斯特!”午夜喊道。突然,狂风将她和老贤者隔绝开来。午夜留意到贤者那边的动作,在偶尔散去的灰色薄雾之中能看到他挥舞的双手,贤者的声音也穿过风暴清晰可闻。雾气将伊尔明斯特吞没,然后再度散去,贤者重新站在她的面前。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伊尔明斯特指着空中不断扩大的裂痕,他的急躁十分明显,甚至没有等待回复。“那是革律翁之死[3]的直接效果。这类法术被禁止使用,却很难惩罚那些违规者,因为他们一般在法术到达这一阶段之前就死了!”伊尔明斯特深深叹了口气,“另外,革律翁本人在五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空中的怒吼变得愈加狂暴。

“你能让它停下吗?”克兰沃吼道。

“我当然可以,”老贤者喊道,“我毕竟是伊尔明斯特,不是吗?”伊尔明斯特回头看向午夜,“这法术有写在某个地方吗?”

“没有。”午夜说。

“再回忆一下,也许你以其他方式见过它?”

午夜摇摇头,“没有,”她说,“它是个意外。”

“很好,”伊尔明斯特说,“自己小心一点,这种法术十分危险。”

裂口似乎正在下降,伊尔明斯特抬起头,他离开午夜和克兰沃,注意力集中在空洞上。

战士和施法者都无言地紧盯着老人。

大法师苍老的双手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吟诵咒语的声音深沉而洪亮。闪烁的力场将他包围,星光组成的洪流穿透了狂风晦暗的厚重面纱。正在施展法术的伊尔明斯特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他的手指间形成一张由发光的眼睛组成的网络,这张网向内塌陷,化为一只旋转着的银色圆盘。

随着伊尔明斯特的命令,这个旋转的圆盘飞向空中,越变越大,并在一阵炫目的光芒后粉碎。空中的洞口缓缓下落,仿佛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慌不忙地落到地面上。

“女神在上!”午夜发出尖叫,空洞吞没了整个地区,夺走了她的感官。等视觉和知觉恢复时,她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但夜幕已经降临了。

伊尔明斯特深深叹了口气。

裂缝已经不见了,唯一的光源来自伊尔明斯特身后蓝白色的大门。法师注视着午夜。

“别再这样了。”他严肃地说。

午夜拼命摇头。她听到一声呻吟,发现是克兰沃抱着头坐在地上。

眼看着伊尔明斯特走进大门,午夜大叫着要他停下,他从发光的门里探出头。“什么事?”

“是密斯特拉女神……”午夜说。

伊尔明斯特遗憾地看着她。

“女神死了。”她把话说完。

伊尔明斯特偏了偏头,“我知道了。”他再次回到门里,大门随着一股螺旋形的火焰消失了。

孤身一人的午夜站在黑暗中,“但她还有一个消息,”她惊愕地低语,“一个给你的消息。”法师向前几步,走到传送门消失的地方。

“伊尔明斯特!”她拼命喊叫,但她绝望的呼唤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火把的光线穿透漆黑的夜空,午夜和克兰沃准备去寻找希瑞克和艾顿。他们小心地两次向南出发,寻找道路。群星误导了他们,呼唤也无人回应,而现在他们终于站在了倒下的伙伴身边。

午夜和克兰沃朝背对着他们的艾顿走近,午夜碰了碰他的肩膀,让牧师差点跳了起来。等艾顿转过身认出他的同伴,几乎是在以尖叫欢迎他们的到来。午夜向牧师询问希瑞克的状况,而后者吃惊地看着她,他的表情随着午夜的话语而变得越来越慌张。

他们很快意识到艾顿聋了,他读取朋友们唇语的尝试也大都失败了,这加剧了牧师的恐慌。但是午夜张开艾顿的手掌,用食指在上面轻柔地逐字写下自己的话,使艾顿冷静下来。

午夜轻易地发现是裂口的崩塌不知为何导致了艾顿失去听力。当时的艾顿留在风暴的中心,只有一辆碎裂的马车保护,而她则在伊尔明斯特的身旁,一定是他用了某种方式来保护她免受风暴的影响。

午夜前去检查希瑞克的伤势,她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变得规律,但是却仍然昏迷不醒。施法者对于强盗武器造成的伤势程度毫无头绪,她只好包好伤口,希望会有好的结果。

在午夜照顾艾顿和希瑞克时,克兰沃则在寻找从沙暴中幸存的马匹,无论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强盗的。战士发现午夜的和另一匹强盗的坐骑都还活着,他将马儿带回到艾顿身边,哪怕不说一句话,牧师也知道该对它们做什么。

艾顿取走火把以照料马匹,而克兰沃和午夜坐在黑暗中,希瑞克的身旁。“你的债该还了。”克兰沃说。

午夜看向他,“什么?我们离阴影谷还有很远。”

“那和我们的契约无关,”克兰沃轻声说,“我要陪你到你与阴影谷的伊尔明斯特说话为止,这已经达成了。”

“他根本没有听到!”施法者喊道。

“我也还没有,”克兰沃厉声道,“每笔债都必须还清。”

“很好,”午夜说,“我的……真名……”

克兰沃等待着。

“我的真名是艾瑞尔·曼克斯[4]。”

一阵咳嗽传来,午夜和克兰沃转身,看到艾顿正在帮希瑞克抬高头。“希瑞克。”午夜走到他的身旁。

希瑞克在试着起身时发出痛苦的呻吟,随着午夜小心地将他放平,他的身体才逐渐放松。克兰沃站在一旁看着,强烈的不安啃噬着他的内心。

“我们该怎么移动他,克尔?他伤得很重。”法师说。

克兰沃挪开视线,“我不知道……”

“你该不会要留下他——”

“当然不!”克兰沃说,“但是……”

“又是报酬?”她说,“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吗?你真的关心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吗?还是说你只在乎得到的报酬?”

克兰沃什么都没说。

“我需要你帮忙把希瑞克带到提凡顿,直到他身体康复,足以骑去阴影谷。在那之后,随便你做什么。”午夜拿出她从山猫团得来的钱,“我会把剩下的所有金币都给你。”

过了一会儿,克兰沃抬起头,“我们可以用那些强盗的马车残骸做一个木架,用帐篷的帆布包住它当作担架。那些轮子还没坏,可以在骑马时把希瑞克拉在后面。”

午夜把钱袋递给克兰沃,“现在就拿去,我要确保你能遵循诺言。”

克兰沃拿走钱,跋涉进入散落在平原上的残骸当中,他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尚且完好的提灯。克兰沃点亮提灯,看向午夜的脸,他注意到一道眼泪流下她的脸颊。

一个手脚被捆绑在一起的罪犯正在散提尔堡的大街上拖行,他的身体在被火把照亮的的石质街道上颠簸,所有人都能听得到他的尖叫。这具遍体鳞伤的身体最终停在班恩的脚下,黑暗之主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类还活着,尽管他只余一息尚存。

这个男人是瑟巴尔,阴影谷的监狱长及武装队长。他通过某种方式潜入了这座城市,试图以化名加入黑网络,但被傅佐尔立刻识破。他原本建议班恩让瑟巴尔带着假消息返回阴影谷,但是神祇却无法轻易原谅这种侮辱。

瑟巴尔受到了无休无止的刑讯,他宣称自己对班恩的计划一无所知,然而黑暗之主不愿冒险,所以他命令手下将这个间谍拖过街道,带到神殿里就此处决。传讯兵会把邀请传递给班恩的手下菁英,处决已经成了这里座无虚席的活动。

当处决的时间来到,班恩离开他的王座,居高临下地看着瑟巴尔,打算继续折磨这位已经半死不活的年迈战士。他的眼神仍然敏锐而警觉,班恩很怀疑在间谍进入米尔寇的领域之后,是否依旧能保持这种眼神。

王座室里挤满了官员们和他们的妻子,他们举杯向黑暗之主敬酒,吟诵他的名字。班恩的手爪伸向濒死的男人,就在手套的尖端即将触及瑟巴尔的眼睛的时候,突然闪过一道蓝白的光芒,瑟巴尔消失了。班恩愣在原地,有人把瑟巴尔传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吟诵停止了。

班恩观察着他信徒们的眼神,注意到那其中的惊讶和困惑。信徒的忠诚直到此刻都依旧坚定,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的意志竟然如此容易受挫。

“现在他已经化作一段记忆了,”班恩说道,他站起身,以练习过的优雅姿态张开手爪。“我已经将这个外来者送入米尔寇的国度,他会在那里为自己的罪行承担永世的痛苦!”

接着,吟诵声再度响起,黑暗之主因为他的谎言被接受而松了一口气。但在那一晚剩下的时间里,他仍为了唾手可得的胜利被夺去而感到忧虑。

几个小时之后,班恩独自坐在房中沉思。

“伊尔明斯特,”班恩大声说道,“除了你,没有人胆敢干涉我的计划。”班恩手里的高脚杯被他捏的粉碎,“你很快就会取代瑟巴尔的位置,对你的折磨将会成为我王国中无人不知的传说!为此,我不单会看着你去死,还会在重返天国圣阶之后将你宝贵的阴影谷夷为平地。我发誓!”

从破碎的杯子里洒出的酒弄脏了班恩的腿,他盯着高脚杯,咒骂不已,但它也没有因此恢复原状。他把它丢到房间的另一端,呼喊布莱克索恩再给他拿一个新的。

“主人。”布莱克索恩低下头。

“那些刺客呢?”

“他们已经出发了,班恩大人,让我们拭目以待。”

班恩点点头,沉默地盯着空中。布莱克索恩没有动,因为他还没有接到遣退的命令。班恩和他的特使就这样维持了接近三十分钟,直到布莱克索恩的脚开始抽筋,不得不改变了身体重心。班恩缓缓地抬起头。

“布莱克索恩,”班恩说道,好像他才想起来另一个人的存在。“罗恩莱斯·耐茨布利。”

“是的,主人?”

“我想要耐茨布利带一支渡鸦要塞[5]的队伍进攻阴影谷。他有很多罪需要赎,也许他会乐于做那些其他人不愿意做的事。”班恩说。

“他的军队会有一些怨言,班恩大人,人们认为他辜负了那座城市——”

“但他没有辜负我!”班恩说,“至少现在为止还没有。去履行你的职责吧,不准再质疑我。”

布莱克索恩垂下眼睛。

“这次你去亲自传达我的命令,”班恩说,“等你到了那里,检查一下我们军队和雇佣兵们的准备情况。”

“我该怎么去,班恩大人?”

“用法术,蠢货,这就是我把它教给你的原因。”

布莱克索恩一动不动。

“你可以走了。”班恩说。

布莱克索恩蹙起眉,张开双臂施展他的法术。法师知道,如今魔法在诸国度中十分不稳定,法术失败是迟早的事情。法术可能会突然失效,或是变成更加糟糕的东西,这甚至可能会将他害死。但当施法者完成法术时,他变成了一只大乌鸦,飞越墙壁,消失不见。至少这次,法术仍旧正常地生效了。

班恩独自一人呆在房中,发现自己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

罗恩莱斯·耐茨布利将他的剑刺入地板,接着单膝跪在剑前,低下头,双手握住剑柄。最近的渡鸦要塞人满为患,可他还是被安排了单人的住处。在吃饭时,没有人愿意与他同桌,当他用剑或锤矛训练时,也只有他的教官会出面。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孤单一人。

耐茨布利刚过四十,一头浓密的花白头发,眼睛湛蓝,留着胡须,黝黑的皮肤上有些许斑点。他的长相坚毅且独特,身材魁梧,接近六英尺高。

他一生都在为散提尔堡服务,但现在丢尽了脸,如果不是特普斯·布莱克索恩的阻止,他会很乐意就此献出自己的生命。

布莱克索恩出于友情和忠诚的好意对耐茨布利来说却是诅咒,让他受到远比死亡更重的惩罚。耐茨布利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他还有其他更加值得憎恨的人,例如法师瑟莫蒙[6]。他称呼耐茨布利为“天选之民”,嘲笑间谍的经历,极尽所能地在其他人面前奚落他。耐茨布利知道法师对于他透过布莱克索恩联系上班恩一事感到不满,如果法师知道耐茨布利有多么想砍断这层联系,他一定会因这种讽刺而发笑。

接下来,是那个要为耐茨布利现在的一切遭遇负责的人:克兰沃·莱恩斯班。

如果不是战士的阻挠,耐茨布利的阴谋就不会被发现,他更不会遭遇现在那些痛苦。如果不是克兰沃,他那令阿拉贝尔蒙羞的计划也许就会成功。

耐茨布利紧握剑柄,直到指节变白。他突然抬起头,发出愤怒的吼叫,在他被发配到的这座堡垒的通道中回响。这是耐茨布利来到堡垒后第一次发出声音。

没有人来敲门检查他是否受伤,没有人在听到他们军官的喊声时跑来。

待到回音褪去,耐茨布利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罗恩莱斯,”特普斯·布莱克索恩说,“我带来了班恩大人的讯息。”

耐茨布利站了起来,将剑从地板上猛然拔起。他一言不发地聆听布莱克索恩传递黑暗之主的信息。

“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去宣布这个消息!”布莱克索恩说,他没有注意到儿时玩伴眼睛里烙印的恨意。“你将从城堡行军到泰斯威[7]遗迹,雇佣兵正在那里等待加入我们的部队。军队会在弗恩拉[8]集结,等待进攻阴影谷的信号。当然,也会有其他部队向其他方向进军,但你不用担心那些。”

耐茨布利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剑仍未入鞘。

“克兰沃。”耐茨布利试着念道,他收剑回鞘,跟着特使走出房间。

布莱克索恩转身,“你说什么?”

耐茨布利清清他的喉咙,“有一笔债必须结清,”他说,“希望我能有这个机会。”

布莱克索恩点点头,他领着间谍前往大厅,群众们已经在那里集合。耐茨布利看着人海,心中逐渐燃起希望。 我可以在这场战争中赎罪,耐茨布利想,然后我会复仇。

[1] Stonelands

[2] wall of force

[3] Geryon’s Death

[4] Ariel Manx

[5] Citadel of the Raven

[6] Sememmon

[7] Teshwave

[8] Voonl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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