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埃索格特将一条厚皮带绕上奥格汉的断腿，半兽人呻吟着屏住了呼吸。矮人把带子缠了几圈，然后将末端递到半兽人的嘴边。
“最好咬紧了。”他说。
奥格汉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口叼住带子，紧紧咬在嘴里。
埃索格特点点头，猛力一拽将皮绳扯紧，迫使半兽人的断腿对直到原位。带子在某种程度上堵住了奥格汉的痛呼，但那声音还是在整间大厅中回响起来。半兽人攥紧双手不住捶打着石地。
“嘿，想必很疼。”埃索格特说道。
半兽人躺回到地上，几乎瘫在那里。一时之间，他的意识徘徊在清醒和昏迷的边缘，黑色的光点在他眼前飞旋，当晕眩和痛楚褪去之后，更加吸引他注意的东西映入了眼帘。艾蕾安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第一次没有依靠任何东西就站直了身躯。
他们目光相接；奥格汉用手肘支起上身。
“一切都结束了。”贾拉索说道。他和恩崔立一同走向矮人和半兽人。“扶他起来吧，我用浮空术把你们轮流送回到高台上，送回到艾蕾安的身边。”
埃索格特走过去扶起奥格汉，但恩崔立只是径直走到墙边，迅速选出一条道路开始向上攀爬。当贾拉索第一次浮上高台，在艾蕾安身边轻轻放下奥格汉的时候，恩崔立也已经几乎抵达了目的地。
终于将头抬出高台边缘后，他看见艾蕾安扑在奥格汉身上，紧紧抱住他，向他吐露深情和爱意。恩崔立快步经过他们身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但两个人都没有留意。杀手离开了，去检查上坡的隧道。
他向上冲出了一段距离，却没有发现什么敌人，甚至连任何异响都没有听到。等他返回高台的时候，另外四个人正在那里等着他。奥格汉靠在矮人身上，艾蕾安用肩膀架着他的另一只手，为他提供支持。
“隧道已经安全了。”他汇报道。
“城堡已经死了。”艾蕾安回答。她的声音比恩崔立之前所听到的坚定不少。
“这你可确定不了。”埃索格特说。
然而艾蕾安点了点头，自信地面对着疑虑重重的同伴。“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她解释道，“但我就是知道。城堡已经死了。不会再有石像鬼和木乃伊冒出来和我们做对，也不会再有尤格罗斯魔或是其他怪物。我相信现在就连陷阱都已经作废无效了。”
“这点我可以确保——每一步都是。”恩崔立向她保证。
“哼，她哪能确定啊！”埃索格特反驳。
“我觉得她可以。”贾拉索说，“她说得没错。龙巫妖是城堡的生命源泉，为古籍输送力量，而古籍又将这份力量提供给石像鬼和其他怪物。没有那只龙，它们就只不过是死气沉沉的石块和空虚的亡骸而已。”
“巨龙也让那本古籍吸取我的生命力。”艾蕾安添道，“它毁灭的那一刻，我的负担顿时减轻了。亲爱的矮人，虽然我并不了解其中的全部机关，但我确信我说的正确无误。”
“哼，我才刚找到乐子呢。”
这话甚至令奥格汉都笑了起来，尽管他的笑容十分勉强。贾拉索走到三人前方的恩崔立身边。
“我们两个先走，确保前面的道路安全通畅。”黑暗精灵说道，然后他和恩崔立迈步离开了。
他们快步前进，和让其他人拉开相当一段距离。
“这座城堡真的已经沉寂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恩崔立问道。
“艾蕾安很有洞察力，加上她和城堡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我相信她的判断。”
“你似乎比她知道得更多。”
贾拉索耸了耸肩膀。
“没有石像鬼，也没有木乃伊。”恩崔立继续说了下去，“它们的力量源泉已经不复存在。但那些不死生物又如何呢？当我们回到主堡时，是否会发现骷髅们正在那里等待着我们？”
“什么意思？”
“它们的主人似乎就走在我的身边。”
贾拉索轻笑一声。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死灵法师？”恩崔立问道。
贾拉索拿出头骨宝石。
“果然，你才是幕后之人。”杀手说道，“在这一切的幕后作祟。”
“不尽然。”贾拉索回答，“诚然，我唤回了三名逝去的同伴。你之前听到的就是他们跟着我们下到地底的声音。”
“却留下第四个，任由他挂在尖刺上？”
又是一声轻笑。“他是个矮人——这枚宝石并未赋予我操控死去的矮人的能力。所以，如果你在战斗中倒下的话……”
恩崔立并未感到有趣。“你有能力召唤出一支不死生物大军？”他问道。
“不。”卓尔解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巨龙——不然就是城堡——唤醒了它们，我听见了它们每一个人的呼唤。它们也听见了我，并回应了我的命令。或许它们依然对这条曾经取走了他们性命的巨龙心怀怨怼。”
二人穿过恩崔立和肯森战斗的房间，继续前进。竖棺没有打开，穹顶上也没有落下尤格罗斯魔护卫的卵。终于抵达主堡大厅后，他们发现怪物已经破门而入，但都不再构成威胁了。满地散落着森森白骨，两只豺狼人木乃伊一动不动地倒在台阶上，石像鬼从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门外一片漆黑——此时已经时至深夜。
贾拉索没有理会它们。他的战利品就在眼前。他快步走向触须状支架上的古籍。古籍上方已经不再浮现出神秘的符文，站在它面前的卓尔也没有感觉到来源于其中的魔法激荡。他望向恩崔立，然后从书中撕下一页。
他略作停顿，环顾四周，似乎是在聆听墙壁坍塌的震颤。
“怎么？”恩崔立问道。
“这座城堡不会像贺米尼寇的高塔那样崩塌。”
“为什么？”
“因为和高塔不同，这座建筑已经完备竣工了。”贾拉索解释道，“而且，建成这座城堡的生命源泉并未消亡。”
“艾蕾安？可是你说……”
贾拉索摇了摇头。“她不过是拉开序幕之人，城堡榨取她的能量只是顺手为之，而非必需之举。她存亡与否对这座建筑的完整性来说毫无意义——除了可能会减慢石像鬼的生长进程，或是造成某些次要影响。”
“如果不是艾蕾安，那又是谁？”恩崔立问道，“那只龙巫妖？”
贾拉索又撕掉一页，然后是另一页。“龙巫妖是有趣的生物。”他解释道，“它们并不会如我们所知那般‘死去’。它们的灵魂逃散藏匿，等待另一具合适的躯体供它们操纵寄居。”
恩崔立的双眼睁大了。他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似乎是担心一只巨兽会从天而降。他正要询问贾拉索话中的含义，却听见其他人从身后走进房间的声音，于是咽下了他的问题。
“你们好啊。”贾拉索对众人说道，“刚好可以见证威胁的终结。”
说完，他从古籍面前退开，两只拇指指尖相抵。他在身前张开十指，启动了某只魔法戒指的能力。扇形的火焰从他大张的手掌中喷涌而出，点燃了古籍。贾拉索大笑着召唤出一把匕首刺向那本书，焦黑的书页在火焰中四散纷飞。
表演的同时，卓尔找到了他的宝藏。在挥刺动作的掩盖下，他把东西悄悄藏进自己的袖口。战利品的外观并未令他惊讶：那是一枚闪烁着紫色光芒的头骨状宝石。和贾拉索已经拥有的头骨宝石不同的是，这枚宝石并不是人类的头骨，而是巨龙的头骨。
手指覆上宝石的瞬间，卓尔立即感受到了其中所蕴含的属于雄伟黑龙的生命力。
他感受到了憎恨和愤怒。
然而最重要的是，他还感受到了巨龙的恐惧。
这令他享受不已。
没走多远，剩下的五名小队成员就发现了盟友。随着巨龙被击败，征异的奇物被摧毁，石像鬼也尽数消亡。猜到这里想必发生了令人乐观的重大进展，威汉姆迅速带领着一小队半兽人战士赶出了帕里斯楚克的北门。
看到五个人从埃索格特先前在铁闸上留下的大洞中钻出来，他们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欣喜之中也交织着担忧，因为他们没有看见另外四个人的身影，而那其中还包括一位几十年来一直与帕里斯楚克为友的男子。
艾蕾安跑向威汉姆，紧紧抱住他。欢呼声在他们身边响起——为艾蕾安和奥格汉欢呼，偶尔也向其他三人表达了敬意。
当奥格汉确认了肯森、爱莱莉、善良的派特克斯和游荡者马利亚布朗的死亡时，热烈的气氛迅速冷却了下来。
这是一场无声的庆典，但终究还是一场庆典。毕竟，威胁已经被消除，帕里斯楚克得以保全。几声简短的喝彩，无数献给亡者的祝福。之后，威汉姆要求聆听完整的故事。
“回到帕里斯楚克之后再说。”贾拉索回答。其他人——包括总是充满好奇的威汉姆——迅速应允下来。尽管城堡很可能已经沉寂，他们依然深处于瓦萨的荒野之中。
“我们几乎失去了她。”不久之后，在回程途中，贾拉索特地走到威汉姆身边对他说道，“奥格汉摘掉了他的戒指，突然不得不承受所有负担的冲击几乎击垮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威汉姆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贾拉索能看出来，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几乎从老武器商人嘴里脱口而出，因为这疑问就清晰地写在他的脸上。
“我们找不到奥格汉的戒指，知道必须加快行动。幸运的是，那时我们已经做好了和真正的城堡之王作战的准备。那是一只庞大而强悍的黑龙龙巫妖。”
威汉姆睁大了双眼。“你有不少可讲的故事啊。”他说。
“那会是漫长的一天。”贾拉索回答。
当夜，整个小镇全体出动。年迈老者、稚龄幼童，以及年纪介于二者之间的所有人都跑来聆听龙巫妖陨落的故事。贾拉索理所当然地扮演了五人中那个讲述者的角色——世界上很难找出比这名年长的奇特卓尔更能声情并茂地演绎传奇故事的人了。埃索格特时不时插上几句韵词，听到围观者们因此而发出呻吟，他似乎十分开心。
恩崔立穿过人群，走到公共休息室的远端，试图不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也不愿被拍肩搭背，更不希望回答有关爱莱莉和肯森之死的问题。
在人群之中，在后方的门边，他发现了不容忽视的一张面孔。
“戴维斯·英格？”他走到卡莉哀身边问道。
“正在好好休息。”她简短地回答，“石像鬼袭击城镇时他几乎丧命，但幸好有我。”
“总是充当着英雄。”
卡莉哀瞪了他一眼。“那会是你的名号，不是吗？”
“你也得到了邀请。”
“然后死在爱莱莉身边，毫无疑问。”
恩崔立微笑着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他走进帕里斯楚克的夜晚，欢呼声消散在他身后。陪伴他的只有他自己的诸多情感——包括他甚至未曾意识到他也拥有的那些。他在脑海中勾画出艾蕾安的面庞，进而又想到瓦维尔·泰戈维斯。他体味着艾蕾安向奥格汉吐露爱意时他所感受到的愤怒和悲伤。
他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那么真切鲜活的感觉？
他承认，艾蕾安的确吸引了他，但他也从爱莱莉和卡莉哀身上感觉到了类似的吸引力。他并不爱那个半兽人——他又怎么会在并不真正了解她的情况下爱上她呢？
他抽出伊达利亚之笛，紧盯着它，然后无奈地轻笑了起来。
看来，那对龙姊妹——毫无疑问还有他的卓尔朋友——连手对他施加了某种控制。
奇怪的是，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瞬间，阿提密斯·恩崔立并没有对他们感到愤怒。
三天后，一辆马车载着恩崔立、贾拉索、卡莉哀、埃索格特和戴维斯·英格离开了帕里斯楚克，几名帕里斯楚克士兵担任他们的护卫和马夫。第二辆马车跟在他们之后，拉着派特克斯和指挥官爱莱莉的遗骸。至于马利亚布朗，镇民们找到的尸体残骸并不足以下葬。返回城堡的帕里斯楚克卫兵也带回了肯森的下半身遗骨，却并未放上马车。暗中传播的流言认为，应某人要求，法师的残肢已经在前一天被悄悄从马车上取了下来，然而，即便是生性多疑的贾拉索和恩崔立也认为这些混乱的情报不足为信。
“你们最好不要让任何好奇心旺盛的搜寻者靠近城堡。”贾拉索对站在艾蕾安和奥格汉身边的威汉姆说道。还有一位比威汉姆年迈许多的半兽人和他们站在一起，据说是一位名声显赫的老吟游诗人。“古籍被损毁后，那地方理应陷入了死寂。但它毕竟是征异的遗物，我们不知道巫王是否还在那里留下了其他机关。”
“前往城堡的士兵已经把派特克斯的遭遇告诉了大家。”威汉姆回答，“而且那儿显然也没有什么宝藏。在盖洛斯陛下派遣合适的人马前来调查之前，城堡会一直保持原样。”
“那么，就此别过了。”卓尔深鞠一躬，宽沿帽扫过地面，“直到我重返帕里斯楚克的那日再会。届时，或许我将会深入体会这座小镇的风光。”
“我们欢迎你，贾拉索。”艾蕾安插话，“虽然我们大概在开春融雪之前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贾拉索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拿起她应他的请求交给他的魔法戒指；卓尔声称可以对它进行细致的研究，甚至重塑那枚丢失的对戒。经威汉姆首肯，艾蕾安毫无障碍地交出了戒指——二人都不知道贾拉索早已取得了配套的对戒。其他人刚一离开战斗的大厅，贾拉索就靠一个快捷的法术发现了它的位置。卓尔岂会让这种奇物惨遭荒废？
“凛冬很快就会到来。”威汉姆发话，“不过在这地方，冬天不是正在狂奔而来的路上，就是已经到了！”
“我们也欢迎你，阿提密斯·恩崔立。”奥格汉添道。
恩崔立盯住半兽人，又将目光转向艾蕾安。她的微笑温暖、友好、充满感激之情。
恩崔立将手伸向斗篷，抽出了伊达利亚之笛，然后重新望向那两名半兽人。察觉到贾拉索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他转向了卓尔。
贾拉索理解了他的意图。恩崔立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的朋友会万分失望的。
他拿起笛子，却没有像他原本计划那样把它抛给奥格汉。
“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许我已经有足够的技巧能为你们演奏了。”他说道，看见贾拉索黑色面庞上的微笑加深了。
恩崔立不知对此该作何感想。
“我会喜欢的。”艾蕾安说。
马车上路了。阿提密斯·恩崔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头望向半兽人们，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把玩着伊达利亚打造的杰作。
这天余下的时间平安无事。甚至连贾拉索也十分安静，几乎完全留下恩崔立一人独处。晚上，他们扎起帐篷，但恩崔立却睡在了马车中的一张长椅上，他希望能远离其他人孤身独处，试着解析笛子中的魔法。
然而，静谧的夜幕落下后不久，当卡莉哀爬上马车站到他身边时，他不禁希望自己能躲得更远一些。
起初他担心她会向自己发动攻击。他紧紧攥住匕首，知道他可以轻易击败她，取走她的性命。但他不想这么做。
“明天的路途不会一帆风顺的。”半精灵对他说道。
恩崔立露出困惑的神情，坐起身来。
“正午之前，或是比这更早的时候就会有追兵出现——一队骑兵会来提出质疑，做出指控。”她解释道。
“你知道些什么？”
“刺客要塞想要得到肯森的消息。”卡莉哀解释说，“他在那个黑暗的组织里绝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现在，他一命呜呼。传闻他死在你的剑下。”
“什么样的传闻都有。”
“奥格汉讲述了他在城堡中濒死的经历。他提起了一把匕首，提起了肯森的死亡。除了半兽人身边的一小搓挚友之外，还有许多耳朵也听到了那个故事。”
恩崔立狠狠瞪着她。
“大法师奈里特和肯森可不一样。”卡莉哀继续说了下去，“你在面对那个混蛋时取得的任何胜利都不会在涉及到奈里特的情况下轻易重现。而且他必然不是孤身一人，与他同行的手下也深谙谋杀之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人凝视了他很长时间。“我不能带着对阿提密斯·恩崔立的亏欠活下去。”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恩崔立再一次为自己没有杀了她而感到欣慰。
恩崔立和贾拉索离开车队时天色还远没有暗下来。
“咒语是‘黑火’。”贾拉索边说边将一个黑曜石雕像交给他的同伴。
“黑——”恩崔立刚要发话，卓尔就立即抬起手来，出声示警打断了他。
“没准备好之前不要召唤。”贾拉索解释道，“而且要先把雕像放在身前的地面上。咒语会从下层位面召来一个马形的野兽为你服务。这是我在马利亚布朗的尸体上发现的——对隶属于血石军的善良游侠来说，携带着这样的东西还真是奇怪。”
恩崔立盯着他，然后将目光转向雕像。
“等你准备完毕，我们就该出发了。”贾拉索说道。
“你要骑在我身后？”
“在你身侧。”卓尔说着，从他的众多口袋之一里取出另一个相同的雕像。
恩崔立甚至无心摇头了。
梦魇的嘶鸣声划破夜空，唤醒了沉睡在马车中的其他人，提醒着那些本应守卫车队的人属于他们的职责。等有人赶到营地南侧时，恩崔立和贾拉索早已绝尘而去。
梦魇疾驰着，喷火的四蹄撕裂柔软的冻土。夜风鞭打着恩崔立的发丝，涨满他的斗篷。
破晓之时，这对儿旅伴依然在狂奔。他们离开车队已有相当远的距离，但跨下的坐骑丝毫没有流露出疲惫的迹象。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发现他们不再是单独二人了。
“那个女人说的没错。”贾拉索说道；一队骑手策马疾驰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似乎正在追赶着某个目标，“让我们希望血石之地上不乏藏身之处吧！”
无论骑手多么努力，那些马匹也无法追上他们。来自炼狱的坐骑强悍而不知倦怠。很快，这对儿搭档就再次摆脱了追兵。此时此刻，他们离瓦萨之门已经更近了。
“我们可以寻求国王盖洛斯的庇护。”贾拉索说道。
“直到他知道我们杀了他的侄女。”
“我们？”
恩崔立转过头。若不是贾拉索正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杀手已经跳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了。
“刺客要塞的追杀很可能只会让国王盖洛斯更加重视我们。”卓尔说，“我不喜欢依赖他，但在我们真正理解出我们所拥有的潜在力量之前，我们恐怕没有别的选择。除此之外，我相信那对龙姊妹也会带着崭新的敬意重新审视我们。”
“敬意还是憎恨？”
“她们不像你以为的那么与众不同。”
恩崔立正欲作答，但在话语出口之前，环绕着两名骑手的空气突然闪烁出诡异的微光，像柔软的蓝色布帛般波动起伏。
他们召唤的坐骑从身下消失了。
恩崔立重重落地，在地上弹跃翻滚，不仅蹭破了面颊，还几乎撞碎了颌骨。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滚翻动作之后，他看见贾拉索在他身边飘落。卓尔依然保持着直立，在下坠过程中启动了浮空能力。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两匹梦魇的魔法同时耗尽的缘故。”前方的卓尔回头高喊。
恩崔立四下环视，双手抚上武器。
“去山丘那儿，快。”贾拉索坚定地说道，“千万不能让要塞的人在开阔之处抓到我们。”
他们冲回去拿起再次变成黑曜石雕像的坐骑，仓促奔向西侧渐渐升起的缓坡。来自方铅山脉的光滑巨石为他们提供了些许遮蔽。继续攀爬的过程中，他们在遥远的北方清晰地看见了好几只疾驰的马匹疾驰和因此而掀起的扬尘。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恩崔立问道。他们已经停下了脚步，背靠一块巨石享受着急需的休息。
“是不是他们都难说。”贾拉索回答。
“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这队人马应该会直接冲过我们身边。”恩崔立推测。
说完，他和贾拉索一同从巨石后方窥向下面的平原。事实真相已经昭然若揭——追兵们放慢了速度，其中有些人已经转到了西侧，向山丘背部他们的藏身之地搜寻过来。
“我们应该找个防御点。”贾拉索提议道。
恩崔立不为所动。“他们一旦靠近，你就变成影子状的东西钻进石缝里，毫无疑问。”他说。
这话令贾拉索思索了一会儿，但考虑到自己在龙穴中的所作所为，他确实没有立场提出异议。
“来，”卓尔建议，“我们不是全无希望。或许那边会有洞穴。”
“却没有任何一个能供你们藏身。”两人慢慢地循声转过头来，看见一名仪容整洁的年迈男子，一尘不染的红紫色华美长袍上没有任何泥污。无论是他展现出的姿态，微微抬起的头颅，还是环绕在他周围的几个人——其中还包括一名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矮人——明显流露出的敬重之情，都在大法师奈里特自我介绍之前表明了他的身份。
“我从没把肯森看成朋友。”奈里特说道，“他是个烦人的家伙，找了个比他更烦人的同伴。”
“那说的就是我。”埃索格特颇为自豪地宣布道。没人因此发笑。
“但他是属于组织的财富。”奈里特继续说，“宝贵的一员，却已经损失掉了。”
“如果我早点儿知道的话，我就会让他杀了我的。”恩崔立反唇相讥。
“哇哈哈！”
“闭嘴，矮人。”奈里特呵斥。埃索格特应声闭上嘴，不安地挪动着身体，视线落上地面。这一幕让恩崔立和贾拉索领教到了大法师的实力。奈里特果然不负其盛名，甚至比他的名声还要厉害。
“指挥官爱莱莉同样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奈里特说，“她是我们和王座之间的联络人——愚蠢无知、不明就里的财富，但终究还是一笔财富。”
“啊，现在你前来索取你的损失了。”贾拉索回答。
“我有吗？”奈里特踱向一侧，同时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显然比肯森更强大，因为正是你们消灭了他。”他说，“国王盖洛斯肯定会欢迎你们进入他的宫廷，因为你们击溃了征异的魔法，拯救了帕里斯楚克。”
“我以为我们刚刚自愿加入你们。”恩崔立说道。
“还是说你希望我们加入王军？”贾拉索立即接话。
“我无须详述细节。”奈里特说道，“你们两个都很清楚其中的规则。我想我们已经领会了彼此的意思吧？”
“我自己也创建了类似的组织。”贾拉索向他保证。
奈里特突然展开了行动。恩崔立立即摸向武器，但辨识出对方手势的贾拉索抓住了朋友的手臂。
一阵强风涌过，浮土在四周旋舞，一时间遮蔽了二人的视线。尘埃落定后，原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从没真正在此地现身。”贾拉索说，“奈里特将一整个小队的声音和影像投射到了我们的面前。他是个强大的家伙。”
“我们之间的对话却是真实的？”
“我们听见了他们的话，他们也听见了我们的话。”贾拉索向他保证。卓尔施展了几个快捷的法术，不止一次轻触他的眼罩。
“我们现在开始为刺客要塞工作了？”恩崔立问道。
“还有那对龙姊妹。我们最好不要忘记她们。”
“你似乎很满意这种现状。”
“取得控制权的最佳方式就是走在当下的掌权者身旁。”
“我还以为贾拉索才总是那个掌权的人。”恩崔立评论，声音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察觉他的险恶声线，贾拉索好奇地望向人类。
“即便面对他本不该掌控局面时也同样如此。”杀手继续说道，“即便在他面对那些与他完全无关的局面时也别无二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喜欢说谜语了？”
“而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擅自操控我了？”
“操控？”贾拉索轻笑一声，“何出此问，我的朋友，那不正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真相吗？彼此操控以图共利？”
“真的？”
“难道我们要用提问来进行所有对话而不作任何回答吗？”
作为回应，恩崔立取出伊达利亚之笛，扔在贾拉索的脚边。
“这可不是我给你的。”卓尔声明。
“是吗？”恩崔立问道，“它难道不是一个来自龙姊妹的礼物，经过贾拉索的认可和同意？”
“它是个珍贵的奇物，大多数人都会喜欢的。”
“它可以操纵人心，你对此心知肚明。”
卓尔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却没能装下去，只好代之一笑。
“你担心如果我没对艾蕾安产生什么感情的话，就不会走进那座高塔？”
“我甚至都不知道有个叫艾蕾安的女人存在。”贾拉索指出。
“但你还是享受这种操纵我的感觉。”
“吾友……”贾拉索刚要开口，就被恩崔立打断了。
“别那么叫我。”
恩崔立的口吻再次令卓尔心惊，仿佛藏在他声音中的利刃已经变成了邪恶的齿状刀锋。
“我明白了，你无法接受这个现状。”贾拉索说道。他退后一步，几乎期待着恩崔立会拔出双刃向他扑来。
杀手环顾四周。
“奈里特和他的手下早就走了。”贾拉索向他保证。卓尔摸了摸他的附魔眼罩，强调着自己的结论。
“贾拉索知道。”恩崔立说，“贾拉索洞察一切。”
“所以我们才能活到今天。”
“而这，也是出于贾拉索的决定。”
“你开始让我感到厌烦了。”[1]
恩崔立冲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贾拉索从附魔护腕中变成一把匕首，抓在手中，随时准备着一刺到底。但除了向他大吼之外，恩崔立并没有做出其他举动。“这么说，你是我的父亲了？”
“难以苟同。”
“那你又是什么？”恩崔立问道，松开了手，贾拉索踉跄着退后了一步。“控制着我，携我同行，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得到荣耀？为了让一个黑暗精灵在人类面前显得更加可信？为了那些你无法独自扛起的财富？”
“不存在那种财富。”卓尔干巴巴地回答。
“那是为了什么？”恩崔立对他大叫。
“为了什么？”贾拉索重复道，再次轻笑着摇了摇头，“何出此问？为了一切，不为任何。”
恩崔立困惑不解地瞪着他。
“你总是漫无目的，毫无追求。”贾拉索解释道，“你喃喃自语，默默徘徊。你无路可走，是因为你看不到路的存在。如果我杀了你，反而是给你解脱。”
杀手露出一个完全认同的表情——甚至是对最后那句挑战的向往和欢迎。
“我说得不对吗？”贾拉索问道。“你的生命意义何在，阿提密斯·恩崔立？难道不正是你内心的空虚才让你多年来一直渴望着和崔斯特·杜垩登交手？”
“每次提到那个名字，我都会重新记起我有多恨你。”
“就因为我满足了你的渴望？就因为我帮助你和那个卓尔流民决斗？啊，我是不是让你失去了你生命里的唯一目标？多么可悲的心境啊，你难道不认同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能确定的只有我的感想。”
“而你想杀了我。”
“这种心情比你所理解的还要强烈。”
“因为我迫使你反观自身，你痛恨你所见到的景象。但这能作为你想要杀掉我的理由吗？就因为我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你理顺你的情绪？那支笛子对你所作的一切不过如此。它为你提供了一个突破自身感情屏障的机会。”
“我请求过你的帮助吗？”
“朋友之间的帮助不请自来。”
恩崔立摇着头长叹一声，却无法反驳卓尔的任何一句话。他的肩膀垂了下来。贾拉索任由匕首滑落在身后的地面上，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兵器了。
时间在他们之间慢慢流逝，最终，恩崔立抬起目光望向卓尔。他神色平和地问道：“你是谁？”
贾拉索再次大笑起来，这是真正的愉悦之笑。对话发展到了他一直期望的地步。
“何出此问，阿提密斯·恩崔立，难道你还不曾了解吗？难道你依然未能从中窥见一斑吗？”
“每一日我都愈发迷茫。”
“我是你的缪斯。”贾拉索断言。
“什么？”
“我是那个将会给你的生命带来意义的人，阿提密斯，我的朋友。你还没能领悟到你的真正实力。你对你潜行于阴影之间的杰出能力了如指掌，你对你挥舞双刃的高超技艺了然于心。但这些来之不易、当之无愧的强大力量究竟可以为你带来什么，你却一无所知。”
“你假设我的确有所期冀。”
“哦，你当然有。只要你敢于期冀。”
“期冀什么？埃索格特的刺客要塞？我们要去统治那里？”
“当然，那是第一步。”
“第一步？”
“放开眼界，我的朋友。扩大你的目标。埃索格特会为我们提供信息，帮我们建立良好的信誉，让我们在刺客要塞的阶级里站稳脚跟——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那地方是否值得我们花费时间全面统治，还是只需要对它施加足够的秘密控制，保证它不妨碍我们就行了。”
“我们就不能直接杀了那个烦人的小矮子吗？”
贾拉索大笑起来。“多年以来，这地方一直存在着权力真空。”
“自从征异覆灭之后。”
“瓦萨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瓦萨？”恩崔立几乎无法把这个单词复述出口。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几次，恩崔立真正张口结舌了。“你、你要和国王盖洛斯为敌？”
贾拉索耸耸肩膀。“或许吧。或许还有其他方法。”说完，他拿起那枚龙头骨形状的宝石，“首先，那对儿姐妹会发现我们的力量对比已经有所变化。然后，借助这块石头，我们就能控制一座城堡和一位新的盟友了。”
“一个能把我们一口咬成两截的盟友。”
贾拉索摇了摇头。“只要我还拥有它的命匣就不会。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和它交谈过了。如果我想让它出来，它就只能乖乖从命，对我言听计从。因为只要我毁了它的命匣，它就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盖洛斯将会向城堡派出军队。”
“我会让他们在里面停留一阵的。”
“那瓦萨呢？”
“它依然是我的最低目标。”
“你要和一个传奇的圣骑士国王为敌？”
“来嘛，难道你不觉得这样会很好玩儿吗？”
恩崔立几次开口，却始终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可以辨明的单词。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转身走向平整的地面。
“相信我吧。”贾拉索说道。
“我的缪斯？”
“你的朋友。”
[1] 在《教长之路》中，恩崔立记忆中的父亲似乎经常对他说类似的话。可参见该书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