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由奔跑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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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伪议价之年
谷地历1118年

“你似乎心情不佳,吾友。”某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在名为流脓蕈人的酒馆里,贾拉索对阿拉瑟斯·胡恩说道。

“我刚结束了一段漫长的旅程。”杀手风尘仆仆、精神紧绷,“据说很快又要踏上另一段漫长的旅程。契德纳萨似乎每过三年就有人不得不死。”

“你擅长这个。”贾拉索举起一杯烈性蘑菇威士忌向他致意。

“这话你该对向我付钱的人说。”阿拉瑟斯·胡恩干巴巴地回答。杀手的反驳令贾拉索不禁莞尔……因为向阿拉瑟斯·胡恩付钱的正是贾拉索本人。

“烁网之城的事儿还没有定论。”为同伴叫了一杯酒后,贾拉索答道。

“统治主母班瑞没采取行动?”

“没有。我怀疑她甚至忘了她本想杀了那儿的某个人。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她只是散布了一些派出刺客的流言,而这些流言本身就能带来她想要的变化了。当然,她——我们——在那儿杀的人足够多,只需一句来自班瑞的流言——”

。”阿拉瑟斯·胡恩纠正道,“我杀的人足够多。契德纳萨近几十年没有任何事出自‘我们’之手。”

贾拉索靠上椅背,久久凝视着他的杀手。听说自己很可能不必前往契德纳萨,他的表情反而愈发阴郁。杀手的脸色变差了——而他刚刚还说自己并不想接受这次任务。

他为什么变得这么乖戾?

贾拉索的心情也在变差。杀手说他最近不再参与任务,这番话字字属实。达耶特佣兵团在魔索布莱日渐壮大,但随之而来的名声和与日俱增的规模迫使贾拉索不得不留在城中。对强大家族的主母来说,达耶特佣兵团太过诱人,如果贾拉索去了契德纳萨之类的遥远之地,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佣兵团会不会已经落入巴瑞森·德安苟家族或班瑞主母的其他仇敌之手?贾拉索花了一百五十年建设达耶特佣兵团,时至如今,它的营房遍布卓尔城市所在洞穴中的巨型峡谷——爪裂谷。他可不打算失去它。

不,他承受不了那个风险。不是现在。不是在达耶特佣兵团还没强大到足以吓退觊觎者的时候。因此他留在城中,阿拉瑟斯·胡恩则深入幽暗地域完成重要任务。

然而,单是这一事实还不足以解释杀手的恶劣心情。贾拉索一直将至关重要的暗杀行动托付给阿拉瑟斯·胡恩,这份信任本应令杀手欢欣鼓舞,因为他希望能成为这个秘密组织里的一名强大首领。所以问题又来了:他为什么不开心?

也许他知道这次会面有多重要?也许阿拉瑟斯·胡恩知道他为什么被叫来臭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假掩饰的怒意就不难理解了。

这想法令人坐立不安。

贾拉索很少怀疑自己,但现在他就在这么做。今晚对他来说十分特别,他比预料中还要更看重这一夜。他即将和另一个老友兼同伴会面,而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怎么见过那个人了。他意识到自己十分怀念他。

他无法责怪朋友的长期缺席。作为一个蒸蒸日上的卓尔家族的武技长,他在帮助主母攀爬魔索布莱严苛阶级的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他的名声也与日俱增——尽管那份名声还不足以形容他的真正武艺——因此,扎克纳梵·杜垩登近来很少出现在杜垩登家族之外。他制造了太多敌人,让太多卓尔家族的主母精神紧绷。野心勃勃的马烈丝主母一心想坐上执政议会的蜘蛛大桌,这些家族不是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阻了她的晋升之路。

扎克纳梵本就鲜少独自离开杜垩登家族,前往布里尔林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就连高档的城区也时常发生谋杀,而布里尔林——臭街——更是全城最乱的地方。

扎克纳梵不惜冒险前来与他会面,这一事实令贾拉索倍感珍惜。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放松一晚,”贾拉索道歉,“如果你另有想法……”

“一百年了,对吧?”阿拉瑟斯·胡恩打断了他的话。

贾拉索刚要开口,却又收住话头。的确,他暗忖,自从他第一次把扎克纳梵——扎克纳梵·辛弗雷——从两个卓尔家族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拉出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阿拉瑟斯·胡恩望向房间对面的吧台,一名引人注目的银发女子正手持酒杯靠在墙边,几个男性仔细聆听着她的每一句话,显然已经情迷意醉,希望能和她共度良宵。

“对女祭司黛布内·特拉拉契来说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年。”杀手评论道。

“只是黛布内。”贾拉索纠正道,她已经抛弃了姓氏,也不再公开以女祭司自居。不过你说得对,1080年是达耶特佣兵团的好年份。人手翻倍,金库丰盈,还添了几个强大的盟友。”

“几个?”

“三个。”

“现在只剩下那一个了。”阿拉瑟斯·胡恩用下巴指向特拉拉契家族的贵族女儿。

“不只一个。”贾拉索反驳,言尽于此。达耶特佣兵团已经失去了黛布内的弟弟杜冯,因为贾拉索把他卖给了菲布兰契家族。他当上了他们的武技长,直到碧汀主母的子女磨炼到足以担起这一职责为止。杜冯并不反对贾拉索的决定,因此贾拉索也明白地告诉他,一旦武技长之位被人顶替,杜冯总能回到他在佣兵团的家。

至于扎克纳梵,一方面,他总是忙于应付他对马烈丝主母的职责,另一方面,考虑到马烈丝的强敌越来越多,扎克纳梵也变得越来越“炙手可热”,无法继续上街出任务。但达耶特佣兵团永远欢迎他的到来。

无论如何,阿拉瑟斯·胡恩说得没错。在那一年——1018年——究竟是哪个盟友对贾拉索来说更加特别已经不言自明了。

仿佛读出了贾拉索的内心所想,阿拉瑟斯·胡恩闷哼一声,穿过房间走到黛布内等人身旁。贾拉索目送他离开,却并不真正担心这个男人;流民完全可以表现得魅力十足,发笑不比发怒少,做爱更比使诈多,而且酒量胜过任何卓尔。虽然他这幅模样有时让贾拉索又愁又怒,但事到头来,他相信自己了解杀手的忠诚,完全可以对他放心。

“也许我最近对你太严厉了。”贾拉索轻声说道。佣兵头子点了点头,浅啜一口。尽管阿拉瑟斯·胡恩并非一贯如此,但自从很久之前贾拉索从战场上抓住扎克纳梵·辛弗雷的那天起,佣兵头子就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日渐增长的忧伤。每当扎克纳梵长时间离开,那种忧伤也会有所消退。他们是对手,两人都武技出众,胡恩当然会对扎克纳梵保持警惕,心存怀疑。但事实没这么简单,他的嫉妒令贾拉索惊讶。

贾拉索不喜欢惊讶。

他叹了口气,又喝了口酒,转向大门——差点儿从椅子里跳起来,因为某个十分危险的卓尔正站在他身边。扎克纳梵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佣兵望向吧台,望向达耶特佣兵团的另外两名强大成员。

“特拉拉契女祭司和阿拉瑟斯·胡恩?他们肯定是在计划杀了你。”扎克纳梵说道。

“他们既不是唯一的两个,也不是最危险的两个。”贾拉索回答,向侍者招了招手。他在一百年前从战场上救出了他,最近才把他安插进流脓蕈人。他为朋友叫了一杯酒,又叫人给自己续杯。“现在我们叫她黛布内。特拉拉契已经不复存在了。”

“吧台后面的那家伙也是?”

贾拉索咧嘴一笑,向目光如炬的武技长举杯致意。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贾拉索评论道。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现在也不错。”

“我……很放松。”扎克纳梵耸了耸肩。

“马烈丝主母磨平了你的棱角?”

这话令扎克纳梵面露微笑。

“她果然名不虚传?”

“我以为你现在已经亲自领教过了呢。”

“真的?”贾拉索捂住胸口,仿佛大吃一惊。扎克纳梵正要回答,却又住了口。侍者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下一杯酒,又重新倒满贾拉索的酒杯。男人对上扎克纳梵的目光,眼中似乎颇有怨气。

“蠢货们总是记性不错。”曾经的特拉拉契战士回到房间对面后,扎克纳梵说道。

“我倒觉得那是件好事。”

“如果他们能记住我现在也可以欣然杀了他们的话,那倒的确是件好事。”扎克纳梵说;看见贾拉索双眼圆睁,他继续说道:“对对,我会因为杀害你的战士而补偿你的。”

“你显然不想杀他,也不想杀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不然你在他们攻打辛弗雷家族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做了。那家伙很特别。”贾拉索指向侍者,“你在箭塔之间的桥上击败了哈邦达尔,本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但你没有。”

“他骑着只蜥蜴。”扎克纳梵点了点头。他并不记得那名战士,但他记得自己曾将一只蜥蜴连人一起踢下了栏杆。

“那是他心爱的坐骑,从破壳开始亲手养大的。你的辛弗雷战友在他头顶将它开膛破肚。他顺着它拉直的肠子滑到了地面。”

“难怪这么臭。”扎克纳梵冷冷说道。他举杯欲饮,却又停下了。“我是不是该先喝点儿解毒剂?”

贾拉索大笑起来。“哈邦达尔可找不到能替代你的人,何况他也不敢激起马烈丝主母的怒火。还有,回答你那个关于马烈丝主母的问题——不,我可不会给我的好友戴绿帽。”

“你可能是魔索布莱唯一一个没给我戴绿帽的卓尔,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他大笑一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抬起酒杯好让哈邦达尔·特拉拉契看清。

“她就是你说的那样。”扎克纳梵继续说了下去,“不知飨足……疯狂无度。如果马烈丝的战斗水平和床上功夫一样好,她现在已经是魔索布莱最强的战士了。”

“好吧,不用谢。”

“想知道这些根本不用加入她的家族。”

“那个男孩呢?”贾拉索问道。

哈邦达尔拿着酒瓶向他走来,扎克纳梵直接抢过酒瓶,挥手赶他离开。

“他怎么了?”扎克纳梵反问。

“是叫狄宁,没错吧?他是……?”

“是什么?”

贾拉索长叹一声,靠住椅背紧盯着他。

“不是。”扎克纳梵答道,“他不是我儿子。”

“你经常和马烈丝主母上床。你怎么知道不是?”

“不是我的。”扎克纳梵坚持道,“很可能是锐森的。我还猜过是不是你的,但你已经否定了这种可能。”

贾拉索一脸好奇。

扎克纳梵耸了耸肩。“他很有天赋,在生出诺梵那种庸才后,锐森肯定会为他而感到自豪的。我告诉过你诺梵为了杜垩登家族武技长之位向我发出挑战来着吗?”

“真的?所以马烈丝主母又只剩了一个儿子?”

“我没杀他。我甚至没和他过招,而是在他拔剑之前就缴了他的械。”扎克纳梵又喝了一口,“他的裤子也掉了下来。不出所料,和他的武技一样平平无奇。”

“啊,对。”贾拉索说,“我的确听说诺梵·杜垩登回了学院,但我没费事确认这个消息。”

“但他回的不是格斗武塔,而是术士学校。”扎克纳梵回答,“我似乎通过我们的单方面较量成功劝说他转投巫术之道了。”

“然后呢?”

扎克纳梵耸耸肩膀。“他的法术造诣比武技好。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不好,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变成一条蠕动的蝾螈了。”

“向孱弱的法师致敬。”贾拉索抬起酒杯和扎克纳梵碰杯。

“向死掉的法师致敬。”扎克纳梵应和道。

“次子怎么样?”贾拉索边问边重新倒满酒杯,“你说他不是你的种。他也更适合术士学校的蜿蜒长廊?”

“格斗武塔。”

“就像扎克纳梵。”贾拉索狡猾地说,但扎克纳梵摇了摇头。

“作为战士他的确足够聪明,但他更喜欢单手作战。更像阿拉瑟斯·胡恩,我猜,或是更像贾拉索。”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不要小瞧了我。”

“我也警告过你很多别,别总以为别人小瞧了你。”扎克纳梵喝光杯子里的酒,又添了一杯。“我猜狄宁是锐森的儿子。”他继续说道,“如果当真如此,他已经是马烈丝能从那家伙那里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她又能从扎克纳梵那里得到什么?”

武技长一边喝酒一边从酒杯上方向他望来。他喝光第三杯,又添了第四杯。“谁知道?就连狄宁的身份也没人知道。也许他是个坎比翁,又或者是某种黑暗魔法的造物。两百年来,马烈丝每天都要上两次床,除了一大群筋疲力尽的情人外什么都没得到。”

“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贾拉索说,“又不是生不出来。”

“生不出来就好了。”扎克纳梵嘀咕道,如果不是因为贾拉索的耳朵上戴着一个能增进感官的魔法喇叭,他根本听不见这句话——或是下一句话,“她们全都生不出来就好了。”

贾拉索放过这个话题,静静打量着他的朋友。扎克纳梵走进流脓蕈人时还兴高采烈,但魔索布莱的残酷现实令他很难保持一副好心情。

“洞穴跑酷?”贾拉索问道。

扎克纳梵从杯沿上方向他望来,一脸难以置信。

但接着,他露出微笑,微笑着走出酒馆,穿过城市,和贾拉索一同来到洞穴西墙上的一道高台边,不远处就是杜垩登家族。标记时间的纳邦德尔方尖塔伫立在二人东侧,已经在入夜后变得一片漆黑。

“危险不小。”扎克纳梵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好玩。”贾拉索回以微笑。

两人抛开武器,摘下魔法物品,脱掉护甲,将它们藏了起来。他们现在只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和软垫靴。他们就在这里,就在魔索布莱的夜色之中,四周别无他人,而他们离流脓蕈人足有两哩之远。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扎克纳梵一跃而起,他跳到下方几尺处的另一道平台上,弯曲双腿吸收冲力,轻盈落地,然后旋身扑向外侧,翻着跟斗跳上附近的屋顶,一路狂奔。他高高跳起,双手按住瞭望塔窗户的窗梁,一个侧手翻从突出的窗户上方跃过,落到瞭望塔的另一侧。他双腿前伸,沿着建筑的屋顶滑落到另一个较矮的屋顶上。扎克纳梵滚了一圈、两圈,直起身体向后空翻以减缓惯性,就这样跳上下方的街道。

贾拉索滚翻落地,落在扎克纳梵右侧。他向东滚了几圈,跑向一根大石笋的右侧。扎克纳梵则冲向这座高大石丘的左侧。

他们绕过石笋,扎克纳梵比贾拉索领先一步,面前又是另一根石笋。扎克纳梵冲上石笋侧壁,从一道平台上一跃而起,跳上第二道平台,然后抓住第三道平台的边缘,双手调转背靠墙壁。他屈膝用力,将全身甩进半空,越过丘顶落在石笋的另一侧。双手扶墙站稳脚跟后,扎克纳梵向外一扑,继续狂奔。

他翻过某个低阶家族的矮墙,守卫们在他右手边的黑暗中向他大叫,他却充耳不闻。他跳到一座装饰性的鱼塘岸边,一个跟斗飞进半空,双腿前伸踩上对岸。他双臂乱舞,差点儿躺回到水池里。终于找回平衡后,他不禁诅咒出声——贾拉索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他们的弩箭刚好还能射到你。”佣兵揶揄道。

但在扎克纳梵听来,这话比起嘲讽更多是提醒。他继续奔跑、冲刺、滚翻、蛇行,穿过下一条开阔的大道。他似乎听见箭矢从头顶飞过,但他并不确定也并不在乎。

他们穿过空地,绕过另一道高墙,翻过另一座天然小丘的山顶,扎克纳梵开始模仿贾拉索的动作,从凌空跳跃到伏地滚翻,分毫不差地重现了领跑者的一举一动。他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知道何时展开行动才能超过对手。

率先跑到流脓蕈人门前既不重要也不决定谁才是赢家。但这事关骄傲。

他们一路狂奔,跑过纳邦德尔,穿过名为纳邦德林的城区,奔跑、冲刺、攀爬;跳跃滞空、滚翻落地;蜘蛛般连爬带跳,攀上近乎垂直的高墙。他们路过菲布兰契家族的建筑和狭长庭院,甚至跳上了家族领地的北墙,活像两只被饥肠辘辘的位移兽追赶逃命的巨鼠。

他们跑到东北角附近,这里的围墙呈现直角。贾拉索边跑边弯下腰,右手按住墙头凌空而起,面向领地落上东墙。他朝目瞪口呆的菲布兰契哨兵挥了挥手,一个后空翻向东奔逃。

没等贾拉索落地,扎克纳梵也一跃而起,在空中扭转身体,和贾拉索一样落回地面继续狂奔。武技长紧跟在老友身后,跑向一条窄巷的侧墙,他紧贴住一侧墙壁,双手撑住对面的墙壁,脚下一刻不停,全身打横悬在半空,就这样转过小巷拐角。

他继续模仿贾拉索的动作,双脚落地,跑向弯曲小巷的东北角。一枚手弩箭矢打在刚刚被他抛在身后的转角后方,扎克纳梵不由微笑。他紧随贾拉索的脚步跑向布里尔林,跑进围观者的视野之中。知道这个游戏的酒客纷纷走出流脓蕈人,为他们献上无声的喝彩。

一片空地映入视野,冲刺开始。两人不相上下,跑在右侧的扎克纳梵领先一步。等他们和酒馆大门之间只隔着两堵墙——一堵齐肩高,一堵齐腰高——扎克纳梵展开了行动。他右脚踏上一步,脚尖内拐对准左侧,稳稳踩住地面。扎克纳梵半转过身,踢出左腿,尽可能抬高。他跳进半空,跃过齐肩高的墙,面对贾拉索落在墙壁的另一侧——后者仍在用更常见的反手背越式翻墙。

扎克纳梵一步不停,一个侧空翻跳过第二堵矮墙,边跑边落回地面,穿过最后一段距离,用肩膀撞开流脓蕈人的大门,迎来一片欢呼。

不远处的纳邦德林附近,就在两人踩墙跑过的家族领地里,一个从流脓蕈人赶来的信使吸引了这个古老家族的年轻主母的注意。

“他现在正和贾拉索在一起。”男人说道。这是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民,血管里充斥着能改变思维的孢子、菌丝和酒精,供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此人正是菲布兰契主母。

她的武技长阿文维萨·菲站在信使身边,点头微笑。

“我的姐姐也在那儿。”阿文维萨对主母说道;他是后者用一大笔金子和一大堆魔法从贾拉索手里买下来的。

“你没有姐姐。”碧汀主母提醒道。至少明面上没有,因为曾经的阿文维萨已经死了,往事不容再提。阿文维萨什么都没说。

碧汀靠坐在她舒适的王座里,思索着这个消息,挥手命令两名男性从王座平台边退开。

“这次马烈丝主母为什么让他出来?”她询问女祭司爱芬。爱芬是她的第三个女儿,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她就站在碧汀身旁。“她织下重重罗网,让她最宝贵的财产招摇过市……”

“就算马烈丝主母知道,”爱芬回答,“她也经常……管不住他。无论怎么看,她大名鼎鼎的武技长都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

“还是贾拉索的挚友。”碧汀附和。她重新转向前方,挥手遣散了阿文维萨和他的客人。

“现在很可能是除掉扎克纳梵的好机会,主母。”遣退旁人后,爱芬说道。

碧汀点点头,思索着她的选择。杜垩登家族野心勃勃,蠢蠢欲动,却还没直接挑战菲布兰契家族。但那天的到来似乎只是个时间问题了——除非杜垩登家族失去了像扎克纳梵这么宝贵的财产。阿文维萨——曾经的杜冯·特拉拉契——和扎克纳梵之间也有私人恩怨。他将家族的陨落赖在扎克纳梵的头上。

尽管完全是靠着贾拉索和他那群闹腾的流民才逃过一死,杜冯依然无法打消他对扎克纳梵的怨恨。就在刚才,当他想到扎克纳梵有可能会暴露在危险之中一命呜呼时,杜冯的眼中射出了热切的光芒。

“戈尔德林怎么样了?”她问道。

令碧汀大失所望的是,爱芬竟因此而吃了一惊。他们正在讨论扎克纳梵,讨论危险而重要的家族事务,他们很可能会失去他们现有的武技长。碧汀当然会问到她刚从格斗武塔回来的年轻儿子。阿文维萨毕竟没有菲布兰契血统,戈尔德林才是他理所当然的继任者。

“他的训练十分顺利。”冷静下来后,爱芬说道。

碧汀主母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他还没准备好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爱芬添道,显得有些担忧。

碧汀再次点头,却也露出了微笑。

“他打得过扎克纳梵吗?”她问道,更多是在自言自语。

“打不过。”爱芬还是给出了回答,“戈尔德林?杜垩登的武技长会——”

“不是戈尔德林,你这蠢货。”碧汀斥责道,“你以为我会派我潜力无限的儿子挑战像扎克纳梵·杜垩登这样名声在外的对手?”

“啊,那就是说阿文维萨了。”爱芬说道,“根据马烈丝主母最近那群猎艳目标的说法,如果他挑战扎克纳梵·杜垩登,我可不会在他身上下注。就算他挑战的是丹卓·班瑞或尤德占特·安苟,我都不会在他身上下注。好吧,”她承认,“也许挑战尤德占特还可以。”

“这可真是大胆的发言。如果执政主母班瑞知道你竟敢大声议论他们,她会出于蔑视杀了扎克纳梵,并因为你侮辱她心爱的儿子丹卓而杀了你。”

“但我可以诚实地把这话告诉碧汀主母。”年轻女子用力咽了口唾沫。

“的确,但这话只能告诉我一个人,女儿。我不会召来执政主母班瑞和那群巴瑞森·德安苟恶棍的怒火。不过你的确提了个有趣的说法:下注。下注之前有两个问题不得不问。首先,你能暗中帮助你下注的那方吗?其次,你能弥补赌输的损失吗?”

“听起来您似乎十分重视扎克纳梵离开杜垩登围墙的消息,主母。”

碧汀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点了点头,陷入深思。除非到了不得不和马烈丝·杜垩登对峙的地步,她和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很难有什么交集。也许她可以在今夜加速那一刻的降临,并让它变得对自己有利?

更重要的是,也许她能留在幕后,不暴露菲布兰契的参与?

扎克纳梵停下脚步,但他还没能赢得这场比赛。在他面前有两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五大杯浓烈的黑麦啤酒。

筋疲力尽的武技长将第一杯酒抬到唇边,与此同时贾拉索也冲进房门。杯身倾斜,扎克纳梵不住吞咽,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他拿起第二杯。

贾拉索不遑多让,迅速喝完了第一杯。

喝到第三杯时,贾拉索已经领先一步,但两人喝酒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扎克纳梵扶住桌边保持平衡,压下胃部的翻涌。他必须在不吐的前提下喝光全部五杯。

扎克纳梵再次举杯时,贾拉索的第四杯已经喝下了一半。

先喝完第四杯的却是扎克纳梵,因为贾拉索不得不好几次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打了几个酒嗝。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住彼此,双双举起自己的最后一杯酒。

贾拉索喝得更快——喝得太快了。他勉强喝完,一手将酒杯放回桌面,抬起另一只手比出一个胜利的姿势,紧接着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输掉了比赛。

扎克纳梵退后一步,放慢速度——现在他不用着急了。他将酒杯举到唇边,一边不停打嗝一边压下呕吐感,喝得不紧不慢。

他喝完了,取得了胜利。他击败了贾拉索。

“二十二比二十二。”他对朋友说道。

“你还记得?”贾拉索吃惊不小。

“几十年来,一想到你在我们的跑酷比赛里多赢了一场,我就气得咬牙切齿。贾拉索刚一比完第四十三场就离开魔索布莱将近两年,我经常觉得这也未免太巧了。”

扎克纳梵说的没错,贾拉索忍不住大笑起来。但他离开魔索布莱既不是巧合也和比赛无关,地表世界的诱人机会令他不得不走。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对扎克纳梵问道。

“我很快就和你再比一场。”武技长向他保证。四周的酒客们放声欢呼。

“十分期待……特别是现在,我知道了你在最后冲刺时的战术。”贾拉索警告道,引来一串“哦哦”声。

“你肯定会试着练好它。”扎克纳梵针锋相对,看客们又开始“啊啊”起哄。

贾拉索摇了摇头。“我会想个更好的方法。”

“那我将不得不再用几个新战术,更好的战术,用来对付其它沿途障碍。”扎克纳梵一拍不漏。

贾拉索打了个响指,抬手接住酒保哈邦达尔扔来的魔杖,摇摇晃晃地走向房间一侧的空桌,扎克纳梵紧随其后。他用魔杖指向桌面,念出一串命令语,解除了他在桌上制造的异次元空间,取回他和扎克纳梵的所有装备——他的腰包和次元洞除外。这两件东西由哈邦达尔和黛布内负责保存。

把一个次元空间放进另一个次元空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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