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cott Ciencin
译者:Heladin
当潘·奥瑟曼的自家小店打烊之时,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浑身不自在。这一天不太平静,而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点古董,一直忙到傍晚。就在奥瑟曼要锁门并激活商店魔法结界的当口,一股焦虑笼罩了他。这可有点孩子气,他告诉自己。在阿拉贝尔这种开化城市,夜晚也没什么好怕的。根本不用怕。
接着一个人影从阴影中跃出。奥瑟曼只觉上臂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不禁痛呼一声——他被刺中了。他不无后悔地想着,自己刚才莫不如相信直觉。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自怨自艾 了,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活命。
还没来得及再次发出半点声音,潘·奥瑟曼的嘴就被袭击者伸手捂了个严实。紧接着商人被对方以惊人的力量按到墙上,一片纯白色的火星迸射进他的视野。
袭击者挟起奥瑟曼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逃命去吧。要是你叫喊,我就把你开膛破肚。”
商人迫切地希望对这个穿黑衣的家伙说他是个富人,为了自己的命他可以接受任何价码。但是那句威胁的语气告诉他,这类恳求不会有什么效果。
潘·奥瑟曼于是只好按对方说的跑起来。他飞奔过城市的街道,冲进小巷,翻过栅栏, 扎进荒废的大路。淡黄发色的商人祈求自己的心脏不要从嗓子眼儿挤出来。他想停下调整呼吸,休息一会儿。可是那人追踪过来,离他总是只有几步之遥。他为了每周一次的全程赛跑而坚持锻炼的身体既苗条又结实,但寒夜的冷气深深地沁入胳膊上的伤口。奥瑟曼引以为傲的帅气面庞因为剧痛和疲累而揪成一团。他天蓝色的眼睛只顾得上辨认面前错综复杂的路 径。
他还不知道的是,自己正在被驱赶上一条预先设计的路线。他终于停下脚步,而身后的跟踪也一并止歇了。一个无情的念头涌入脑海——他根本不可能逃脱,此外他还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潘·奥瑟曼转过身,辨认着索命人的脸。
黑色的身影咧嘴一笑,迈步逼近。
柔声的轻诉如流水一般拂过麦尔茗·莱尔的梦之舟,扰醒了这位体态婀娜、肤色深棕的女郎。天已经亮了。那声音又重复一遍讯息,麦尔茗朝装饰冗繁的床头柜挪了挪,伸手去摸索放置其上的一尊精美水晶凤凰雕像。“麦尔茗,是时候——”
她甫一抓住小雕像,声音便戛然而止。这尊凤凰是一位爱慕者所赠的礼物,一个魔法构装体。它能捕捉特定的声音,并在她设定的时刻播放出来。侥幸它的嗓音是她自己的。
麦尔茗在床上坐起来,偏过头观察从左侧的大扇窗户投到屋内的光线强弱。光亮柔和而轻浮,就那么从浅蓝色的窗帘外渗进来。虽然窗户紧闭,没有一丝的风,帘子仍然微微拂 动。麦尔茗一见之下露出笑容。和这间宽敞豪华的卧室里的其他摆设一样,窗帘也被施以数道防护法术,正是上面流动的魔法能量让它们轻摆不已。即使闯入者能够打破玻璃,窗帘也会围住这个不幸的家伙,并将他切成碎片。野蛮,没错。但是对科米尔任何一座城市的统治者来说,这种防御方式都并不罕见,也并非多此一举。
以及,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暗设了陷阱与结界。床后的墙装饰有镀青铜的壁画,画的是健硕的战士出生入死的故事。上面镀的金属不断发出有节奏的砰然回声,恰似人类的心跳。几步开外的浴盆里,芳香四溢的洗澡水正在快速搅动。令人叹为观止的典雅壁画之间,还悬挂有魔法加持过的武器兵刃。其中的任何一件都并非仅仅是为了炫耀财富而特意布置的。
麦尔茗娥眉微蹙,缩回被窝,试着再睡上片刻。业已消散的噩梦依然困扰着她,而且她担心失眠的副作用会让她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如果她能补回一到两个小时的睡眠,她就可以不必在一众高官面前打呵欠了。
这些梦有关她坎坷的童年,她第一次灾难般的婚姻,以及她深爱的第二任丈夫哈沃斯多姆·莱尔的死亡。她明白自己应该早就适应这些梦魇了,但是每天夜晚它们都以无法抗拒的力量侵扰着她。她不确知,是否噩梦终将离她而去。
重新入睡让她的身体感到一阵舒适的暖意,她裸露出的后背现出纵横的伤疤,这都是早年作为冒险家时留下的纪念。突然,她感到一只手握住了肩头,青铜一般冰冷坚硬的手。她立即惊醒,扭头望向背后的壁画;武士们仍被牢牢地嵌在熟悉的位置上。
麦尔茗摇摇头,从绞成一团的被单上起身,抬起长腿放在床沿。面对阳光时,她眼里的缕缕金晶眩耀无比。
一旁的凤凰雕像一颤,送出了另一条消息:“时辰到了,女士。代表团已抵达。首先, 我可不嫉妒你;另外,我在意的是睡一晚好觉。再见,祝接见愉快。”
“又一个代表团,”麦尔茗嗫嚅道,“杀了我算了。”
门外有人敲门。
“等一下!” 麦尔茗在半空中探手,好像她正在拨开一屏隐形的帷幕。一道裂隙出现了,一件闪光的黑色连身礼袍从她的肩膀罩下,在她纤细的腰身、丰满的胸口和比例完美的臀部收紧。随后是她的头饰,再后面是手套、珠宝和靴子。一位法师将这套梳妆台送给了她,它一半在这个位面,另一半在其它位面。如果堡垒被攻陷,她还可以利用这条次元裂缝快速撤退。这位多情的施法者向她保证,只有她本人才能开启或者关闭这道次元门。
“进来!”她吩咐。
门开了,麦尔茗回身面对亚文·斯塔兰纳,阿拉贝尔的城防部长。这瘦长单薄的黑发男子似乎有点慌乱。他苍白的皮肤更是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代表团,”麦尔茗微笑道,“我迟了。”
“不是的。”他神色郁然。
她神色一凛,觉出此事非同小可。有什么事相当异常,异常到足以击破斯塔兰纳冷淡沉默的惯常印象。
“说。”麦尔茗催促道。“发生了凶杀案。”
“被害者是谁?”
“一名商人。潘·奥瑟曼。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在你的约见日程上,我还曾见过这个名字。”
“不对,这名字听起来耳生。”她静候。肯定还有别的,斯塔兰纳不会被区区谋杀搞得如此心焦。阿拉贝尔是座大城市,暴力伤害并不鲜见。“还有呢?”
“尸体在后花园里被发现。”
她的双手握成拳头,指甲刺进了掌心,割开了肌肤。“他是在这里遇害,还是尸体被转移到这儿的?”
“他是在花园里丧命的。”
麦尔茗感觉浑身发冷,“卫兵们呢?”
“今早都被找到了,中了法术,却没有被魅惑。他们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花园的防护法术呢?”
“被解除得一干二净。”
“我想看看。”
“遵命,”斯塔兰纳说道,“我知道你会的。”
太阳那炽烈的火舌从城堡附近中心花园的婆娑叶影间飞射而出。瞭望台、玫瑰装点的拱廊和众神灵的树木造型包围着花园正中的两人,这里就是奥瑟曼的头颅被发现的地点。士兵们早已就位,将好奇的民众挡在外面。
“幽冥在上,”麦尔茗朝斯塔兰纳偏过脸时低声说,“这个男人的肢体被人撒得满花园都是。不论是谁——或者什么东西——显然对他恨之入骨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的。”斯坦兰纳平淡地说。
考虑这件暴行时,麦尔茗开始发抖;这些花园曾是她和她丈夫的私人撤离通道。“我要知道这是谁做的。”
“我明白。这套程序一定会被执行,不过尸体抗拒所有神圣和灵魂类法术。他的灵魂逸散了,无法触及。”
“那就想想其他的办法。派出探子去追踪痕迹了么?”
“当然。他们称这名杀人犯——或者不止一人——隐去了所有可能遗留的痕迹,所以无法判断他们的人数,不知道他们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麦尔茗皱着眉头,“你刚才说他是商人?”
“是的,他卖古董。有些是有魔法的,有些没有。他的商店离艾拉泽的奇异商店不远。”
“我听清洁工们提起过艾拉泽的店。他们自豪地把宝石赝品展示出来,好像它们是真的一样。艾拉泽还卖我最好的衣服的复制品。她还挨家挨户地贩售那些所谓的被众神祝福过的强力饰物。”麦尔茗顿了一下。“奥瑟曼和艾拉泽在竞争吗?这是否是同行业间的敌视?”
斯塔兰纳摇了摇头,“我十分怀疑这一点。先不提这个,单讲艾拉泽的货物吧,那些都是廉价赝品;而奥瑟曼的商品却货真价实。”部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另一方面,晚间有几个年轻人从开着的门进入了奥瑟曼的商店,根本没有提防里头的一系列魔法结界。有两个小伙被烧到了,但不至于丧命;一个的智力回复到婴儿水平;还有一个被变成一只苍白脆弱的小动物,极轻微的动作都会导致骨折和组织挫伤。”
“我们正是因此才了解到奥瑟曼不见了。为了探明结界的本质以使受害男孩的家长反制法术,我们一直在寻找他。我们还需要知道为什么他会作出这种开门揖盗的行为;孩子们进去固然不对,但其实他们也是受到了间接的怂恿。”
“一名获知奥瑟曼体貌特征的守卫恰好也是在今早最初抵达花园的几人之一,此外一同前来的还有几名侦探。艾拉泽马上就接受了讯问,并且这女子告诉了我们的代理人很多信息——奥瑟曼专门经营昂贵的艺术品和魔法物品之类的东西。他的店铺只为有预约的客人开放。一旦艾拉泽发现她的客人很清楚自己的需要而且无法用她那如簧巧舌说服,她总会把奥瑟曼的店面推荐给他们。作为招徕生意的回报,奥瑟曼会支付给她一笔可观的佣金。”
“奥瑟曼是个术士?”麦尔茗低声问。“貌似没人说得清楚。”
“可他的买卖跟魔法有关。我敢打赌,即使他自己不是法术方面的行家,他也一定与精通此道的某人有密切联系;而这个人可能和无视卫兵、破除防护法术且杀死奥瑟曼的是同一个人。”
斯坦兰纳颔首,“这说得通,不过艾拉泽从没提到他有搭档。奥瑟曼似乎全靠自己打理生意。”
“她撒谎,要不就是了解得不够多。关于奥瑟曼的私生活,她对你的手下讲了些什么?”
“只说他对这种事极为保密。他们俩仅仅在业务上有来往,别的就没了。”
麦尔茗稍微考虑了一下,“别让任何人进入奥瑟曼的商店。等到我处理完那该死的代表团事务就会过去加入你的部下。对了,我想亲自询问艾拉泽。”
苍白的男子富有耐心地等待她的下一道命令。
“亚文,我需要到瞭望台去一趟。最好能一个人。”
“当然,可……”
麦尔茗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斯塔兰纳出于尊敬低垂视线,走开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麦尔茗独自一人穿过花园,直至一座装潢华贵的瞭望台在她面前隐约出现。远方的墙上雕刻着凤凰徽记,那是她已故丈夫的象征。她回想起葬礼的柴堆和空虚感,以及把他从灰烬中复活的虚妄的希冀;他只能在自己心中复活。在那里他才能永垂不灭。
但是这徒增感伤的思绪很快便被麦尔茗心中的震惊驱散。血水漫染了瞭望台的墙壁,让哈沃斯多姆的凤凰徽记沾上污垢。杀死奥瑟曼的人把他的尸体留在花园,给她传递了一种信息;眼前的损毁行为完全是对艺术的亵渎。
愤怒灌注进她的身体,同时也使她精力陡增。在丈夫亡故后,有许多次治理阿拉贝尔的压力让她难以承受;她需要一个缓冲的空间,一个给她安全感的地方。花园——尤其是此 处,就是她的庇护所。站在瞭望台上,麦尔茗总是能联想起往昔在丈夫臂弯中的欢乐、爱与慰藉。
种种情景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想起入侵者攻城未果的那个清晨,哈沃斯多姆被刺伤,连治疗师也说他活着简直算是奇迹。她几乎听到他全身披挂对着敌人振臂一呼,发誓他将让他们承受他的奇迹——冷酷的复仇。而现在,她也要实践自己的黑色奇迹。
麦尔茗暴怒地大声咆哮,这是战士渴望雪耻的吼声。平静下来以后,她手扶墙壁寻求依靠。她的丈夫就是在这里向她求婚,他们第一次接吻就是在此地清凉的树荫下……
眼前建筑的变化令得麦尔茗几乎要扯烂自己全身。她奋力压抑这些阴暗的思想离开瞭望台,直至遇见自己的部下,随后命令其中三人除去胸甲,把衬垫衫交给她;他们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回瞭望台的路上,麦尔茗把这几件上衣扯成布条,并在喷泉边将它们浸湿。然后她返回高台,呆呆地望着深红色的痕迹。斯塔兰纳已经在上面了;他先前的犹豫已经将此透露给 她。因为当时他什么也没说,不难推断出他们在这里什么线索也没查到。
麦尔茗开始擦拭白壁上的血迹。不多久她就满头大汗,礼服也不成样子。她此间跑了好几趟喷泉,可就算是穷尽内海的水都无法让瞭望台恢复原貌;就算她有办法冲掉污痕,这里再也不一样了,因为她不可能冲洗掉记忆。
“我想你,哈沃斯多姆。”她伸出手拂过墙面。“不论你在何处,要知道,我一定会报复的。”
她转过身,悄然溜出花园。
一小时后,被侍卫簇拥的麦尔茗依然站在谒见室内,亚文和数名士兵肃然在房间远端注目室内的风吹草动。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近十只的一窝大猫——有家养也有野生的——在王座前满地乱转。代表团成员的身份是极少向凡类们揭示的——猫王。
麦尔茗一动不动,唯恐自己对利齿虎的恐惧会被这些动物觉察。周围站满了士兵、布下了结界,但她对这类生物的速度和野性实在太熟悉了。
女性猫王笑了笑,显然发现了麦尔茗的不自在。她扭了扭包裹在手套中的手指,大猫们立即趴在她脚边。麦尔茗不安地看着这群生物,想到了奥瑟曼撕成碎片的尸体。
“我是希奥坂,”女子说道,“同我前来的是尼可洛和索沃尔。”
麦尔茗朝诸人分别点了点头。希奥坂的年纪几难目测;她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是活动时却显出她同类中极罕见的僵硬;可能是她穿的长筒皮靴太硬了,看起来穿的不很舒适。
不过,没人可以无视希奥坂的美丽:她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几乎与她深黑色的精致服饰融为一体;弯唇微笑时,女郎目光犀利的蓝灰色眼眸牢牢地定在麦尔茗的脸上;颔首致意时,脖颈上心型的护身符上下颤动。分成两爿的心瓣一半是红色,一半却是黑色。
美丽可人的希奥坂身后,尼可洛用手捋过他浓密的红褐色头发;索沃尔则甩了一下头, 让银色的长发洒下肩膀。两名男子都英俊的使人窒息。
互相致以礼节性问候之后,麦尔茗请希奥坂陈述她的请求。
“我不能。”希奥坂说道。“领主还没有抵达我们这里,他一定是被耽搁了。”
门嗵的一声敞开了,一个帅气逼人的绿眼男子跨了进来。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脸颊、鼻子和下巴像是斧子凿出来的。他的嘴唇动人心旌,他绿宝石般的双眼超过麦尔茗从前所见过的一切深邃。他身着漆金亮蓝穗的黑外衣,衬衫则是明红色。
麦尔茗入位坐定,而代表团也围得更近。希奥坂对深色皮肤的男子做了个手势,“我想为您介绍扎茨切耶斯领主。”
绿眸男子靠向近前,掬起麦尔茗的纤手轻轻舔了一口;麦尔茗吃了一惊。扎茨切耶斯眨眨眼,说道:“我的人民对此可是求之不得呢。”他再次挽过她的手,印下浅浅一吻后便即退开。
“扎茨切耶斯领主——”
“请叫我扎茨。我的全名是扎耶拉斯·阿兰德沃斯·扎茨切耶斯,不过年龄越长名字也越短了。人类好像觉得扎茨叫起来更加顺口。”
“在这间大堂,扎茨切耶斯领主听起来更符合身份。”
“悉随尊便。”
麦尔茗叹口气,“能为您做什么吗?”
“您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实际上是属于我们的物品。我们来取回它。现在,为了告诉您我们来阿拉贝尔要寻求的是什么,我必须先讲明关于我们这一族的一些事情。很久以前,猫王之间互相征战。仇恨代代沿袭,杀持续了数百年。”
“您说‘猫王’指的不是动物吧?”
扎茨切耶斯略一迟疑,“是的,当然。”
希奥坂大笑,遂跪地去搔脚边利齿虎的耳朵。另外有半打大猫嫉妒地呜呜直叫。利齿虎把头扭向麦尔茗,这生物的眼中让人惊奇地闪耀着智慧,而它的凝视则像是催眠……
一只小灰猫从包裹里跑出来,跳到麦尔茗的腿上,让她一惊之下回过了神。
“喔,您最好小心些。”希奥坂笑道,“这可是我们最凶悍的战士。”
小猫抬头盯着麦尔茗哀怨地喵喵叫了几声,她抚摸着它,接着小猫惬意地闭上眼,在她腿上蜷成一团。
扎茨切耶斯领主说,“赛特萨玛,我们人民的伟大领导人,为联合征战中的各部落对抗共同的敌人献出了生命。虽然强敌已败,但我们的敌人最后耍了一个卑劣的手段。赛特萨玛的尸骨被敌人的士兵盗走,撒在费伦大陆各处。我们有理由相信,其中一个秘密埋葬地就在大学府的地下。请允许我们取回亡故领袖的遗骨,送他的灵魂去往应归之所;我们会永世感激您的。”
“在大学府下面?”麦尔茗问道,“正好在大学府下面?”
“我们说不准。墓室整体都已经崩塌了。”
“明白了。”
扎茨切耶斯领主摹地竖起了头,“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我有这种想法。在该处供职的泰摩拉牧师们很喜欢那里;学生们也是一样。”
麦尔茗皱起眉头。“你们从哪里听说这条消息的?谁告诉你们赛特萨玛的遗骨就在那下面?”
“这我不能告诉您。”扎茨切耶斯干脆地说,“我到目前所讲的关于我们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人类可以获知的范围。”
“我深感荣幸,”麦尔茗不快,“我现在的立场也很尴尬。修建并使这座建筑获得今日的成绩耗费了多年。我体谅您的要求,扎茨切耶斯领主,但是您的请求有些出格。”
在正常的情况下,麦尔茗本来会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但是她没办法将潘·奥瑟曼支离破碎的尸体从脑海里抹去;只要她看一眼伏卧在希奥坂脚下的利齿虎,那一幕幕情景就会重现。
“我需要时间来充分考虑。”麦尔茗最终说道。
“我理解。”扎茨切耶斯勾了勾指头说道。麦尔茗膝上的灰猫跳下来,朝他去了。扎茨切耶斯在门口停住,等着希奥坂、尼可洛、索沃尔和猫群纷纷离开。“等您做好决定就召唤我吧。我不会很难找的。”
怪异诡秘地一笑后,他转身告退;大门也在他身后关闭。
亚文·斯塔兰纳迈步出列,行至麦尔茗座下,“您有何论见?”
贵妇的脸上笼起乌云,“如果你在商人尸体上找到哪怕一根猫毛,我都会把扎茨切耶斯和他所有的随从带来讯问。不论如何,去打听关于他的能打听到的一切。还有,让你的部下盯牢他们。我要知道他们下榻的地点,他们滞留期间的联络人——以及所有其它的情况。”
“保证全力以赴。同时,我可以斗胆提议您前去对被害人做更深入的调查吗?”
没多大功夫,麦尔茗就站在了奥瑟曼店铺的门外。法师们不一会就完成了任务:确认内部安全,可以进入;随后让麦尔茗跟在后面走进了商店。里面没有窗子,所以必须用火把来照亮。
商店里间的四壁都被柜子所占满,还摆有几个玻璃箱,一张配有三把椅子的书桌——两把放在前面。更深处又是一间内室,层叠的空板条箱把一个黑色的盒子掩藏了起来。他们谨慎地接近,因为它被三道法术保护着;那都是简易的魔法,简单到可以被熟练的术士轻易解决。他们在盒子里发现了几袋金币及一小把珍奇的宝石。
法师们在店里四处检视了几件藏品,并确证任何一件都价值连城,而且其内的魔法十分饱满;只有一架被损坏的迷斯卓诺竖琴惹得诸人怀疑地紧锁眉头。
第一名法师,一个满脸倦容叫做沃尔内的男子,转向他的搭档,“好了,瓦尔科,记下来:一枚隐形戒指,五罐治疗药水,一瓶复原油膏,一瓶延寿药膏,一个饮用其中的水能让人看到未来的杯子;该有的都有了。”
瓦尔科厌倦地待在一旁,显然对沃尔内随意翻动店内的物品感到不以为然。。不过他仍然点头表面上遵从,接着向麦尔茗转过脸去,“他有一批会在佩戴者非正常死亡时炸裂的护身符,与杀人犯同归于尽的同时还能捎上全城半数的街区。这里还有把变形怪锁定在当前外表的物品。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别的东西。他这么轻易就被杀了,情理上说不通。”
“你什么意思?”麦尔茗问道。
瓦尔科耸耸肩,“这人知道晚上街道不安全,但依然不带护卫独来独往。显然他认为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确实没错。”麦尔茗想起了等待法师干活时自己听取到的其他几家店主的证词,“当然,除非他随身携带这些强力的物品。如此一来,受到袭击的时候他就能保护自己。”她缓了缓,说道:“不过搜索尸体和衣物后,我们什么也没发现。”
“要是他有武器的话,为什么不用呢?”麦尔茗问。
“说不定他没机会用,”瓦尔科严肃地点头,“如果他的对手是个法师。”
麦尔茗觉得店里很暖和,于是拭去了开始流入眼睛的汗珠。“所以你认为这是一桩盗窃案?那么为什么把奥瑟曼带去花园?既然这里的防护结界已经被破除了,为什么不把他拖进来杀掉?他们可以把这儿清理干净的。”
“如果谋杀犯是一名奥术大师,”瓦尔科说道,“他就不应该对这家店的大多数东西有兴趣了。像我们说的,这里卖的玩意不是很稀奇。”
沃尔内公允地点点头,“而且对一名力量非凡的法师来讲,解除掉花园里的结界如同儿戏。”
三人都被敲门声吓了一跳。亚文·斯塔兰纳带来一位颇具魅力的女子。麦尔茗之前让她的城防部长带来讯问的艾拉泽奇异物品商店的店主。她有蜂蜜色的金发,雌鹿般温顺的眼眸;嘴唇却显出与双眼相异的坚韧品格。廉价闪光的珠宝挂满了的长袍,这件连身裙是麦尔茗最新款长裙的画虎类犬之作。
在女子身后亦步亦趋的女孩受到了惊吓,圆睁着双眼;她穿了一条朴素的白色长裙。孩子的视线越过自己的女主人,移到了麦尔茗身上,并且将她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了。
“莱尔殿下,”站前的女子说道,“我是艾拉泽。这是我的助手,安德丽娜。”
女孩弯身鞠躬,开口欲言,但是艾拉泽打断了她,“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莱尔殿下?”
麦尔茗凝视着艾拉泽水汽朦胧的红色眸子;女子不久前肯定补过浓妆,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她连续哭泣几小时的事实。“或许你可以回答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你怎么认识潘·奥瑟曼的?”
“他时不时过来谈事;大部分商人也这么做,谈生意很耗时间的。”
“你和他也有商务协议吧。”
“没错,不过我只是很凑巧的时候才让我的客人去潘那里。”
“你昨晚听到过或看到过什么可以的东西吗?”
“什么也没有。”
“他最近有表现出焦虑或受到威胁吗?”
“没有,他看起来相当正常。”
麦尔茗把手放在年轻女孩的肩上,“你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吗?” 安德丽娜耸耸肩,“我没注意。”
“是了,”艾拉泽突然冒出一句,“你的毛病就在这。你向来就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傻瓜兮兮的。”
麦尔茗注视着女孩,她低垂视线时,头发落进了眼眶;这并没隐藏她受到的伤害。麦尔茗回身面对艾拉泽问道,“你是否反对我的部下们搜查你的居所并核查你的生意往来?”
“您随意,”艾拉泽说,“我并不想隐藏什么。”
“你没什么好藏,不过说不准你已经盯到了某些重要的细节。还有一件事,我们从多方听闻,奥瑟曼与一位同我年龄相当的红发女子有染,”麦尔茗撒了个谎,“你知道什么关于她的情况吗?”
艾拉泽大惊失色。她面露恸色,然后咬住上唇,“不,不知道。”
“他在苏塞尔另有妻室。”麦尔茗续道,“我们已经把她列为头号嫌犯。”
“妻室,”艾拉泽毫无感情地说,“真有意思。”
“如果这位妻子发现了那名情妇,或是几名情妇,她可能会雇佣法师杀了他。”
“法师?他被法师杀了?”
“是啊。你还不知道?”
“不。”
麦尔茗颔首,“明白了,那么妻子的事呢?”
“他从没跟我说起他已经结婚了。”
“感谢你提供的帮助,”麦尔茗突兀地说,“你们都可以走了。”
女人点点头,拉过她助手的胳膊离开了商店;麦尔茗的一名士兵陪她出去。黑瞳执政官面向自己的助手,“奥瑟曼和艾拉泽是情人。”
“我从您的表现看出来了,我该说,这是极有创见的盘问。”
“我要你选最精干的手下负责艾拉泽的调查,一定要穷根究底。”
“你希望找到能表明艾拉泽与奥瑟曼关系的实际证据?明确她的杀人动机?”
“这只是部分原因,”麦尔茗道,“坦白说,如果她本身就是个法师——或是知道杀死奥瑟曼的法师的身份——我也不吃惊。但是我们不能平白无故便逮捕她。”
“要是我的手下什么都找不到呢?”
“那就让他们不分昼夜地盯着她。听了我编的奥瑟曼妻妾成群的一番话她肯定灰心丧气了,让我们寄希望于她自己露出破绽或是引我们找到那个杀人犯吧。”
从大街传来的一身尖叫让麦尔茗、斯塔兰纳和一名士兵冲出了店铺。两名法师和另一名士兵落在后面。
“叫声从这里传出的,”叫做凯南·托夫特的亚麻发色士兵说着指向街对面。他们在那里发现有一名老妇人蹲在一堆垃圾上。她拿着一把扫帚东挥西扫——好像那是一柄剑似的——以驱赶聚在她脚边嘶嘶直叫,伸爪乱抓的猫群。这些猫困住了妇人,貌似正准备攻击她。“不是什么好兆头。”斯塔兰纳在士兵走过去帮手时说道。“对吧?”
麦尔茗等到猫群四散逃进小巷才说,“嗯,恐怕不妙。”
接下来的三天,阿拉贝尔城的猫群伤人事件愈发频繁:二十多名平民在第一天的下午被自家宠物攻击,而十倍于先前数目的案件在当晚发生。虽然市民没有性命之虞,但是还是有不少人称他们几乎被吓死。
一支由数百只健壮猫咪所组成的掠夺大军在中午扫荡了一处户外海鲜市场,在小贩们来得及把货物推走前几乎抢了个一干二净。面包店和奶制品店也被洗劫一空。阿拉贝尔手艺最好的裁缝哭天抢地的来觐见麦尔茗,诉说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给小爪子们撕成了破布片;有的衣服显然是人类的手撕破的,或者说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是人类的手。好几场旅行剧团的演出也都被迫中止,其中一个严重依赖魔法来表演的剧团立刻就陷入了瘫痪,全体演员被朝自己脸上挠来的猫爪惊得魂飞魄散。
和科米尔大多民众一样,阿拉贝尔的居民长期以来一直认为猫是众神的眼睛和信使,所以杀猫是恶劣的渎神行为。人们宁可被跳到身上的猫撵得抱头鼠窜也不肯去冒触动神怒的危险。有的人蜷缩在墙角,在眼看自己的生意毁于一旦时祈求指引;他们乞求启示,惟恐这是自己的报应。
其余的人再也受不了这般反常情况,便都拿起武器抗击猫群。被杀害的猫数目很是不少,还有的也业已残废。杀猫的人过后发现自己变成了神秘意外的受害者;每起事件的现场都能发现小撮的猫毛。这是神罚,信神的人们恐惧地嗫嚅着。
第二天夜里,骚乱的影响已经逐步扩大到在城墙外扎营的行脚商,他们的报告中说受到了笼罩在夜色里的怪物的袭击。商人们的货品破坏殆尽;另外也有人说,在试图离开阿拉贝尔的时候,自己的库存也成了犯罪活动的目标。
从头到尾,斯坦兰纳的手下始终守着扎茨切耶斯、希奥坂、尼可洛和索沃尔;猫王的行踪无时无刻不被人报告,但是他们从未靠近过哪怕是最轻为冲突发生的地区。虽然如此,扎茨切耶斯也没有闲着;仗着自己是外交使节,他成功地让麦尔茗为他在最为昂贵的餐馆所消费的上等饮食买单,并且去本地妓院逛了几趟。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还留下一张字条,写着“最亲爱的麦尔茗,我实在抵挡不了妓馆的诱惑。你诚挚的,扎茨。”
大伙都认为,扎茨切耶斯一定和城里越发频繁的猫类连环怪异事件有关。估计他自己不会主动承认任何一桩,可是他无疑是幕后主使。尽管现在满城风雨,人们却开始对扎茨切耶斯领主产生了好感,而这和他坏坏的帅气外表无关。麦尔茗对袭击事件的规律深思熟虑以 后,意识到猫王和他的手下们总是把目标定为欺骗顾客、欺压四邻或是千夫所指的商家。猫王的小猫们乖巧十足,完成任务效率非常,这李代桃僵的过程根本没被发现,直到第二天的日出。
不到一小时,麦尔茗和亚文·斯坦兰纳在一家声名远播的餐馆外撞见了扎茨切耶斯;后者正被押往中心城堡监禁。路上,他看起来对身边的押送人以及自己的现状显然非常不满。大街上,人们还对他友好亲切地打招呼。
“我爱这座城市,”他喊道,“阿拉贝尔棒极了,人们也很好客。我愿意让我的人民也领略她的风采。”
麦尔茗将扎茨切耶斯关在皇宫最底层的囚室,要求停止针对市民的攻击,而扎茨切耶斯声称自己和这些违法活动一点关系也没有——除了在守卫身上动了点手脚;他露齿一笑,那只是恶作剧罢了。
关于猫王,有一点澄明无误:他的存在是激化本城骚乱的间接因素。他越早拿到东西离开,对被牵连进来的人就越有益。
扎茨切耶斯在拘禁中度过一夜后,麦尔茗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被捕前一直毫不担心;这位绿眼睛的猫王反复在牢房的囚室之间乱窜,即使斯塔兰纳也解释不了他怎么办到的。大量守卫被派遣来贴身守着他,法师也被委托来预防他溜走;可这都没用,他依然来去自如。尽管防卫重重,猫王仍是轻描淡写地从人们面前消失,并出现在城市的另一处,享用完极其奢侈的一餐后,与一名性感撩人的年轻女子共度良宵,接着以王族的排场回到了皇宫。
夜幕降临,麦尔茗·莱尔端坐在谒见室内,兀自为潘·奥瑟曼谋杀案操心不已。目前,案情陷入了僵局:斯塔兰纳在扎茨切耶斯领主抵达阿拉贝尔后的调查——包括他被捕前后的——没有给出丝毫迹象,证明猫王与潘·奥瑟曼的死有牵连。根据笔录,扎茨切耶斯在谋杀案发生后的上午到达,恰巧是他被安排接见的时间。而且,扎茨切耶斯离开牢房后,几乎能把每秒钟的行踪都交代得明明白白。他是如此乐意叙述出来,以至于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
麦尔茗对其余嫌疑人的侦察也没更多进展。斯塔兰纳的手下在艾泽拉的居所和商店里都没发现足够的证据来证实她和奥瑟曼的亲密关系。若说这女人是名法师,那她连本法术书也没有;同时也不存在明显附魔的物品和带有实质能量的物品的迹象。事实上,没有通信或者记录表明艾拉泽身怀法师技艺。麦尔茗希望那名法师谋杀犯能够联系艾拉泽,于是依然在等待这个环节发生。
通往麦尔茗谒见室的门砰地被叩开,凯南·托夫特走了进来。年轻的士兵大呼小叫道: “他又玩那手了!刚才扎茨切耶斯领主还服服帖帖地呆在囚室里,喝着我们送去的汤,可一眨眼工夫他就没影了!”
“搜查旅馆和妓院,”麦尔茗吼道,“他马上就要出现,然后……给我们增加一大笔开销。”
凯南·托夫特低头颔首道:“当然,殿下。请原谅我的擅入。”
“没必要道歉。”
卫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上她王座旁一口都没动过的食物。她此前一直在考虑花园亵渎事件,心烦意乱得无暇用膳。卫士看起来要劝她吃点东西,不过斟酌一番后没有开口,没关严屋门就退了出去。麦尔茗一直犹豫不决,想把他或者其他侍卫唤来一个,让他把门关上;不过她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实在懒得不像样子。麦尔茗穿过房间,掩上了大门。突然,她感到背后一冷,还听见某人咬苹果的声响,于是迅疾回转身去。
扎茨切耶斯领主正坐在王座上。他呈大字型歪坐,一条腿搭在一边扶手,一只胳膊勾住椅背。英俊的访客转过脸对麦尔茗报以另人眩晕的一笑,然后把咬过的苹果放在她的餐盘里。
“扎茨切耶斯领主,”麦尔茗小心地掩盖自己的惊讶,“现在是囚犯的放风时间么?如果不是的话,我假设您到这里来一定有原因。眼下您也来了,或许您可以解释究竟是怎么进入我的谒见室的。”
他耸耸肩,“我来访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亲自来对您的热情好客与古朴的慷慨之心道谢。这一切深深地触动了我,因为我并不总是受到好吃好住的招待。”他润了一口嘴唇,续道,“怎样?那是我的秘密,我绝不会讲出来的。”
“您被锁在地牢里,扎茨切耶斯领主。所以您说的‘热情好客’指的就是牢狱生活吧。”
“我觉得,要是您那么认为也未为不可。但诚如您所见,那根本关不住我。因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谈谈呢?”
“您的监禁同时也是对您的保护。许多人坚信,您对您族类的行为负有责任;他们说不定会尝试伤害您。”
“您干嘛不说他们会为了奸商不再横行的局面好好奖励我呢?您听闻了城堡外抗议者的呼声,不是吗?甚至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他们也——”
“我知道他们在干嘛。”麦尔茗简明扼要地说。
“我们的市民因我蒙受的待遇而愤怒惊慌;他们放出口风,说众神一定会干预。这都是因为他们相信,所有的‘事件’——如您所言——都是高等的神力保护我族人的结果。”
“他们是专业级狂信者,”麦尔茗说道,“一星半点能闹事的苗头都不放过。”
“我的遭遇就是他们需要的导火线。”
麦尔茗竖起眉毛,“他们不清楚您的原形,扎茨切耶斯领主。我怀疑如果您兽性的一面显露,他们就不会站在您那一边了。”
“威胁的语气不适合您。”他拖长声调说。“还有哦,请叫我扎茨。”
“扎茨切耶斯领主,这是很严重的事态。您的族类使人迷惑恍惚的能力,这是不是您在过去一旬的每个夜里都能成功离开牢房的关键所在?这是不是您进入这里的手段?”
“才不像您想的那么低级。我是觉得我们可以静静地共度良宵。”猫王从麦尔茗王座的椅背上伸展身体。她气愤地朝他走近,在屋子的中间和他站在一起。“我想,此后再来讨论我的请求也不迟。”
“只要针对我的人民的攻击还在持续,我就不会对您的要求做任何实际的考虑。”
“是什么让您认为我和这一切有关系?”他心不在焉地拂过她的手臂,问道。
麦尔茗甩开他的手,继续对他施压道:“我怠慢了您;侮慢了您的宗教信仰,回绝了您开掘祖先遗骨的请求。狂信者们杀人常常不需要比这还多的理由。”
“您说我看起来像狂信者吗?”
麦尔茗从男子能催眠的脸上别过头去,“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道理。相信您的本能,倾听您的心声吧。”
“但现在,即使您有外交身份作掩护,我的本能依然对我说,您应该为花园中的谋杀接受讯问。”
“您怀疑我是杀人犯?”他惊讶的问道。
麦尔茗颔首,“您或您同胞的其中一个。您的族类在深牢大狱来去自如的天赋无法让我安心;而死者被分尸的方式跟您同族掠食的手段如出一辙。”
“您通过被害人所受的残害怀疑他是被野兽——不只是我的猫咪们——杀害的,这很正常。这套把戏会成功地把您的注意力从真正的凶手身上转移开,如果您过多地注意我的话。”
“凡事皆有可能。”
“我都不认识被害的男子。”
“您怎么知道他是男的?”
他咧嘴笑道,“麦尔茗,我没办法对您撒谎。”
女子怒火中烧,“您好像真以为长得英俊就可以为所欲为。”
“屡试不爽。”
“搞清楚,扎茨切耶斯领主,即使我被你吸引——实际上我没有——我也可以在与您同床共枕的第二天处死您。”
“明白。”猫王说道。“哦,说起这个,我想今天的探访不得不草草结束。晚安喽。” 他优雅地朝门口走去。
“我希望您的同胞能收敛一点。”麦尔茗在他身后说。
扎茨切耶斯领主回过身,展开双手做了一个关切的姿势,“即使我的同胞们是本地骚乱的根源,我也可以确信他们不过是善意地取乐;他们喜欢这里。我不认为我能劝服他们离 开。如果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我恐怕还有更多的阴谋在酝酿中。”
“那真是坏消息。”
“我不这样看。我们猫王知道怎么才能玩得开心,同时也会让这个地方欢快起来。”他耸耸肩。“噢,您要是能为我分派一位护卫就太亲切了。我似乎忘记了出去的路……”
这一晚麦尔茗根本无法入眠,她走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宫殿之外,在前往花园的路上听见一声尖叫。在往昔与死神数次擦肩而过的贵妇人明白,这是一名男子垂死的哀鸣。在绕过迷宫般的建筑群,赶到值班守卫死不瞑目的瘫软尸体之前,麦尔茗就知道她会在灌木丛和花圃之间找到什么东西。
又有一个人在花园中被谋杀了。他的尸体同样被扔得东一块西一堆;血水迸溅得到处都是,在瞭望台附近尤其多。麦尔茗难以置信地跨过尸身,哽住愤怒的尖啸,试图弄清楚这种事怎么会再次发生。
麦尔茗在士兵纷纷聚集的时候才稍微回过神来。凯南·托夫特不一会就找到了受害者的头,随后护送麦尔茗去到陈放它的所在。她认出这个人的脸时不禁瞠目结舌。
那是沃尔内,数日前受亚文·斯塔兰纳雇佣前来调查潘·奥瑟曼商店的年长法师。斯塔兰纳抵达后,看起来似乎被法师尸陈现场的惨象震了一惊。他嘶哑着声音耳语道,“沃尔内和瓦尔科本来正在监视艾拉泽。”
“他可能掌握了对我们追踪的术士很不利的信息。斯塔兰纳,快去寻找瓦尔科;如果他没有身处险境,那么他就是谋杀犯一伙的。”
“我还有情况向您汇报。”城防部长说道。“沃尔内的最后报告提及,猫群也在盯着艾拉泽。”
“扎茨切耶斯领主在哪呢?”
“牢房里,正在和守卫们玩类似掷骰子的游戏。表面看没什么危险,大家也差不多玩腻了。”
“带他来。我要和他一起对质艾拉泽。”
斯塔兰纳连忙离开去监督命令的落实。不到十分钟,麦尔茗,斯塔兰纳和扎茨切耶斯领主就朝艾拉泽奇异物品商店进发了;一队卫兵偕同前往。在进入市场区时,已经有一大窝猫科动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麦尔茗注意到那只利齿虎,遂四下搜寻希奥坂,却遍寻不着。
艾拉泽店铺的门是敞开的,屋内火把橘红色的光芒照到了室外。众人来没来得及反应, 两只猫就溜了进去;一只的猫是红褐色的,另一只是银灰色。
麦尔茗转身面向士兵们,指着扎茨切耶斯领主说道,“暂时不要让他进去。”
“那可不太明智。”猫王说道。
麦尔茗不理他,自顾自和斯塔兰纳走了进去,结果发现屋里的情状混乱不堪。墙面覆盖的豪华的织锦条条剥落;货架上的服装全被扯成了碎布块;玻璃箱集体碎裂,里边的展品也被砸得稀巴烂;地板上铺了一层廉价闪光的首饰。
等麦尔茗在后间的角落发现蜷缩在那里的女孩安德丽娜,两只猫早就在了。艾拉泽就倒在她脚边,女郎的头发四下披散,眼睛茫然瞪着,已经气息奄奄。
安德丽娜满脸泪水。抬头看见小猫接近的瞬间,她吓得用麦尔茗从未听过的语言失声尖叫。突然一道发出红光的黑暗之火舌从她手中突出,眨眼间卷到两只猫近前。猫咪则跳开躲闪,火舌随即打在墙上。安德丽娜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双手都被闪着红光的黑色能量包裹; 猫咪们从她身边逃走。
“你来做什么?”她哽咽地对麦尔茗说道。“看一个小傻瓜的笑话?”
贵妇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她就是那个失踪的法师。艾拉泽想联络术士都不需要出门;她一直都在女郎身旁。“安德丽娜,是谁杀了潘·奥瑟曼?”
“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死了最好。他做了一些事、非常坏的事。”
“对你做了?”
泪水再次覆盖她的脸。她的袖口向上翻起,露出了胳膊上纵横的伤疤。“是的,艾拉泽也做了。他们打我,用火烧我,想把我拉过去一起。”
“你杀了他们?”
“不,”她低吼,“我倒想呢。”
麦尔茗凝视面前遍体鳞伤的姑娘那双受惊的眼睛,“你是个力量强大的年轻女子。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块?”
“我家很穷,全家人都靠我养活。”
“这是惟一的理由?”
“不。艾拉泽对我说,只要我不和她对着干,或者只要她平安无事,我的父母亲就不会受到伤害。”
麦尔茗咬紧上唇,“这里今晚发生什么了?是猫干的?它们攻击你了?还是艾拉泽?” 麦尔茗身边的斯坦兰纳试着走近女孩几步,但是年轻术士眦目一瞪就让他不敢造次。突然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屋子另一端袭来,大家扭过头,只见扎茨切耶斯领主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只黑猫。这猫有一对明亮的蓝灰眼珠,它的脖子上挂着麦尔茗见过的护身符,一颗裂成两半的心。她最后一次看到时,它一半是红的,另一半是黑的;现在,两边却都是深红的。
这只猫就是希奥坂。
“卫兵!”麦尔茗喝道。
扎茨切耶斯领主摇了摇头,“恐怕他们不会回应的。花园里的其他卫兵已经被释放了催眠法术。这里就只有我们,当然我的同胞不计在内。”
麦尔茗朝门口张望,看见了尼可洛和索沃尔魁梧健硕的身影;另外还有十名以上的猫王在他们身后围拢来。亚文·斯塔兰纳伸手拔剑;麦尔茗急促使了个眼色,举起了一只手。然后,他才极不情愿地收剑入鞘。
“你杀了潘·奥瑟曼。”麦尔茗冷冷地说。
“才不是这回事。”扎茨切耶斯轻轻地捧了捧怀里的猫。“是她。”
“希奥坂。”麦尔茗说。
“没错。”扎茨切耶斯领主看着女孩,柔声说,“安啊,孩子。”
麦尔茗看着安德丽娜和他拉开距离。
“没什么好怕的,你知道,”扎茨切耶斯开始说,“我曾多次造访。我说过,如果你弄到我们要的东西就会救你。现在我实现了承诺,是不是该你了?”
“我的双亲。”她哽咽道
“他们没事,艾拉泽的威胁不过是虚张声势。即使那女人说的是真的,我的同胞也会保护你的父母,就算在匕首谷也做得到。你必须相信这一点。我想今夜你看到我们的所作所为了吧?”
安德丽娜杏眼含泪地点了点头,探入怀中抽出一条风干的纤细毛腿,腿的末端还有一只猫爪。
“赛特萨玛的遗骨。”亚文·斯塔兰纳的声音几不可闻。
麦尔茗盯着绕在希奥坂脖子上的护身符,这时她丈夫的声音在脑海里想起:我要实践黑色的奇迹——冷酷的复仇。
“之前你提赛特萨玛的遗骨只是打了个幌子,”她平静地说,“就是谎言。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说得对。”扎茨切耶斯领主躬身让黑猫从他的手臂跳到地上,它用三条腿着地,瞄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顺着猫的眼神,麦尔茗见到的年轻的法师瓦克特站在尼可洛和索沃尔中间。从他眼中在黑暗的室内反射的光亮推断,他也是其中一员。在潘·奥瑟曼的店铺,他曾试图把调查的方向偏离到法师的身上,从而远离猫王和真相。
及至麦尔茗调离目光,盯住那只跛脚猫的时候,她极力想搞清楚自己眼前的一幕。那只猫是希奥坂,这她确信。不过她的腿怎么了?在谒见室以希奥坂的形象现身的猫王……麦尔茗想起了她穿着的高筒靴子,她略失仪态的行动;她终于想通了。
猫走向女孩,停在她身边。安德丽娜将腿放在跛脚猫旁,接着退了开去。那猫的身体在变大,五官渐渐分开,毛发也缩回皮肤。不多时,一个裸身的人形希奥坂便坐在他们身前。她的左腿膝盖以下只剩一个肿块。她取过猫爪,把它捧在胸口,尽力忍住眼泪。
“这里发生什么了?”斯塔兰纳追问。
麦尔茗解下头蓬,将它围在希奥坂肩上。“黑色的奇迹。” 迷人的猫王用红色的眼望着麦尔茗,“你猜出了多少?”
“一部分。”麦尔茗答。“如果听你亲口说就更好了。”
希奥坂转向扎茨切耶斯领主,“您相信她?”
“是。”他说。
她颔首,“十二年前,我被两个人袭击了,就在您的花园瞭望台。不知怎么,他们知道我是猫王,认为我比人类低劣,就对我做了以下的事。这个法师用一个护身符让我不能脱离人类形态。然后他和另一个人强占了我的身体。”
“我在第二天找他们算账,但是那些时候奥瑟曼身上带着有某种力量的武器。他砍断了我的腿——那会我还处在猫的形态,然后又刺了我十几下。他以为我死了,就将我扔进了垃圾堆;我的腿则被他当战利品保留下来。”
麦尔茗打了个冷颤,“你活了下来,然后向他寻仇。”
“扎茨切耶斯领主帮了我很大忙。因为两个人都隐姓埋名,还在谋杀未遂后用魔法改变了外表,我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找出他们的。”她舒心的笑饱含复仇的快感,眼睛熠熠发光。“或许他们以为我才用掉一条命,还剩下八条命去猎寻。”
扎茨切耶斯对女子皱了皱眉,跟着面向麦尔茗:“一段时间前,奥瑟曼知道了我们寻找赛特萨玛遗骨的消息——我必须说明,我们确实在找它。他声称自己手里有我们想了解的讯息,不过拒绝在取得可观报酬前分享它。说真的,他是要狠狠敲我们的竹杠。协议破裂后, 他拿希奥坂的腿作为从前与我族打交道的战利品威胁我的特使。话一传到我耳中,我便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剩下的您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那沃尔内的死是怎么回事?”斯塔兰纳问。
“十几年前,沃尔内和奥瑟曼狼狈为奸,”瓦克特答道,“我在阿拉贝尔城搜索了几乎一整年才发现这个散发出希奥坂鲜血气味的术士。”
“我不明白。”麦尔茗说道,“袭击已经过去好多年,她的血应该已经被他从身上洗掉了。”
瓦克特清清嗓子,“从他身上被抹去,但仍留在灵魂里。”
“瓦克特能够感知这类事,他是我族最强悍的法师之一。”扎茨切耶斯说,“他和沃尔内交好,然后唆使他受雇于您,这样我们便可以把他牵扯进谋杀案的侦查。虽说猫王的到来使他紧张,沃尔内还想不到死者就是他的前搭档,因为两人都改头换面了。不过如若一切都按计划发展,我们是可以把谋杀罪名栽给沃尔内的。”
斯塔兰纳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那么,发生什么了?”
希奥坂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渴望要回自己的爪子的心情如我渴望复仇一般急切。瓦克特拥有使我复原的法术,你看。”她抚摸断爪那爱不释手的景象让众人毛骨悚然。“无论如何,奥瑟曼没说爪子在哪里就死了。我们希望沃尔内知道。当获知他对此一无所知后,我们杀了他,回到了艾拉泽这里。”
“她说自己不知道,”扎茨切耶斯领主说,“不过她当时正在利用这孩子的力量向你们掩饰一些物品的存在——包括断爪——那是她从奥瑟曼的商店偷来的。既然我们在找,她就估计猫爪一定值些钱。然后判定它很危险。我推测,她的想法是只要不把我们要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就不会把她怎么样。今夜,当数名同胞来此彻底搜查猫爪时,她和我们抢了起来; 那时她的魂都要吓掉了。”
麦尔茗扫了一眼希奥坂的项坠,“还有一件事吧,不是么?尸体抗拒预言和死灵法术的原因何在?”
“就是嘛,”希奥坂用手指拨弄着项坠说道,“你怎么可能和被安全地锁起来的灵魂取得联系?”
麦尔茗看着两爿明红的心瓣。它们看起来好像在轻微搏动,就如同一颗活生生的心脏。扎茨切耶斯领主单膝着地,蹲在安德丽娜跟前。“你自由了。如果你喜欢,可以和我们一同旅行一段时间。我们会保证你回到父母身边。”
“艾拉泽给我的金子怎么处理?我的父母亲都惦记着那些东西,他们不想要我。” 困惑的表情在扎茨切耶斯英俊的脸上延展,“我以为你想要和他们一起生活。”
安德丽娜咬住下唇,“他们只会再把我送到别的地方。我说不定会再次为艾拉泽这种人干活,甚至比那还糟。”
“但是你关心他们——”
“我不想他们受伤害,现在依然不想。但是那不代表我要回去。” 瓦克特向前几步,“我需要人手帮忙,她可以给我当助手。”
扎茨切耶斯挑起一侧眉毛,“你看合适吗?”
“如果有报酬就行。”她轻声说。“还有,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叫我小傻瓜了。”
“要求不少啊,不是么?”扎茨切耶斯笑道,“很好。在讨价还价方面,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聪明的姑娘,安德丽娜。”
女孩的面庞露出喜色。
麦尔茗看着门外的众猫王,随即直视扎茨切耶斯绿宝石般的双眸,“我今晚或许不能阻止你们离开,可你们别指望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诸位中大部分都坦言设计了谋杀,我必须执行法律。”
“是的。”扎茨切耶斯领主说。“公义和法律是并存的,但两者并不总同一无异。选择权在您手中,麦尔茗。您可以宣告我们畏罪潜逃,或者可以将这间屋内已走漏风声的事件当作永不外传的秘密。我们完成了许久前就该完成的事,我不后悔。”
麦尔茗望向斯塔兰纳,后者正盯着希奥坂蓝灰色的眼睛。“亚文?”
“如果我们在袭击发生时逮住了奥瑟曼和沃尔内——不管他们当时的真名如何,那他们肯定会被判处死刑。”斯塔兰纳说道。“他们现在遭到报应了。”
希奥坂默默顿首,眼中露出感激之光。
斯塔兰纳把注意力转向躺在安德丽娜脚边的女人,“至于艾拉泽嘛,”他冷酷地发言, “最近我经常听到手下的报告,说有儿童的尸体被发现;他们都先受到了疑似这个女人手段的殴打,死后被抛尸。对她我不怀丝毫怜悯。”
“你和我的感觉一致。”麦尔茗说。“扎茨切耶斯领主,您可以走了,但有一个条件: 我不希望您再回到我的城市。我说的够明白吗?”
“该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我还要向我的同胞推荐说阿拉贝尔是度假胜地呢。”
麦尔茗不禁莞尔。
扎茨切耶斯垂首道,“我很抱歉,这次私审给您带来了诸多伤害。”
“我也是一样。”麦尔茗说。
希奥坂私审的全部经过和亲身感受的痛苦沾染了她关于曾经最钟爱的瞭望台的记忆。正如哈沃斯多姆凤凰徽章上的血迹般,她知道这记忆永不会磨灭。曾经的庇护所早已不再。
扎茨切耶斯和族人离去后,回宫殿的路上,麦尔茗碰见一只捉住小鸟的猫;它正在慢慢折磨自己的猎物。她停下来观看这令人背脊发凉的一幕。走在她身边的亚文·斯塔兰纳轻触她的手臂。
“您没事吧?”他问道。
麦尔茗想起希奥坂在袭击者手中受到的苦楚,以及她两瓣护身符的微光。潘·奥瑟曼和拉斯科·沃尔内不仅仅重创了猫王,还从麦尔茗的心间取走了私密并极其珍贵的某样东西。
除了恨,她对他们没有其他感觉。
“很奇怪,”麦尔茗看完小猫不紧不慢地撕扯开小鸟后说道,“不过不知怎么,了解到所有的猫都喜欢玩弄自己的猎物后,我心里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