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之泪

作者:马克·安东尼
译者:Skywal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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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莹莹的毒火从铜盆中升起,闪烁不定,折磨着三位贤者的灵魂。死灵术士卡席拉在其高塔最顶层的密室中如野猫觅食一般围着他们转。此塔坐落在日落山脉最南部那些黑暗而险峻的群峰之间。

“发发慈悲吧,术士,我们确实不知道你所要寻求的答案!”其中的一个灵魂呻吟道。

“求求您了,“另一个哀求道。”不要再折磨我们了。”            

“很好,”卡席拉嘶声道。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五官长得完美无瑕,黑色的长发更是如抛光的缟玛瑙一般油光锃亮,然而这一切都与可爱无缘。怒火从不会表现为美丽。“因为你们的无能,这就是给你们的奖赏。”

她于是将一小摄黑色粉末抛入火盆中。火星闪耀,红如宝石,立时在苍白的幽影四周噼啪作响,令他们痛苦地惨叫起来。魔法火焰随之窜向天花板,然后熄灭,化为一缕刺鼻的浓烟。

一刹那间,卡席拉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但稍纵即逝。她心中的迷团依然没有解决的办法。她从桌上一个金色的盒子中取出两件小物品。它们是珠宝,外形若泪珠,晶莹透澈如冬日之冰。这样的宝石被称为君王之泪。据传说,它们是被魔法变成石像的古代君王的泪珠。另有传说称,若你仔细看着君王之泪的中心,你便会看到那位古代君王一生中最为钟爱的东西的图像。而传说无疑是真实的。

此刻,她还能看到在宝石中闪烁的图像:以奇怪的象形文字写就的羊皮纸,和以宝石镶嵌的封面装订的书籍。她所瞥见的是国王伊弗拉德·远见者的藏书。曾几何时,这位国王所统治的疆域沿琼萨河两岸绵延数里格。但在科米尔人越过日落山脉进入这片区域的数世纪之前,他的王国早化为尘土。而前者沿着河流创建了一系列光辉的篷车之城,仿佛是项链上闪闪发光的宝石。虽然卡席拉盯着这两颗宝石端详了半天,她还是没有发现她所要找的东西,就是那本伊弗拉德最为钟爱的书:午夜之卷。在其封面之下,隐藏着如何获得永生的方法。

“托兹!”死灵法师喊道。“托兹!”

一阵爪子快速磨擦石地板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主人?”一个沙哑的声音怯生生地道。她闻言转身,看见一个矮小的畸形生物正用它那两条多瘤且弯曲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进密室。它眨了眨它那双红色的灯泡眼,吸了吸它长疣的犬鼻。

“过来,托兹,”卡席拉以其冰冷的声音说道。“为我卜一卦。要是敢骗我,我保证你这次所失去的不仅仅只是一条尾巴而已。”

“遵命,主人。”狗头人讨好般地走近桌子。它脸上堆出一副痛悔的表 情,一双灯泡眼看着地面。在其走动时,身上散发出一阵阵臭味,而它长满鳞片身上穿的是一件肮脏破烂的棕色麻布衣,样式若短袍,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因腐朽而散落下来。

这个生物曾经是一个人类,确切的说是一位预言师,其技艺之高超曾令他只为帝王与皇后服务。但卡席拉却想让他只为她自己服务,于是便派人谋杀了他。然后,通过黑暗魔法,她将他的转世灵魂塞进这具新的,令人作呕的形体之中,并因魔法束缚而听从其一切吩咐。

狗头人笨手笨脚地打开一个象牙小盒,取出一副以黑色丝绸包裹的精美纸牌,然后开始洗牌。“你得抽三张牌。”它以其低沉的嗓音向死灵法师建议道,而卡席拉马上照做。

托兹用它那残缺不全的手翻开了第一张牌。是三颗宝石。“这预示着您探求任务的核心。它意味着巨大的财富,但其中有些已消失。”

“这还用说,”卡席拉低哼道,她那紫色金瞳的眼睛里闪烁着理解的光芒。“我以前太笨了,托兹。书卷的图象并不存在于我所拥有的那两颗泪钻里,那么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三颗宝石。那么必定存存着第三颗宝石。继续。”

狗头人听命翻开第二张牌。一位牧师,倒转的。“这预示着你的盟友。” 托兹将手移向最后一张牌时说道。“而这预示着将在你的探寻任务中与你作对的敌人。“说完便将牌翻开。一位武士,也是头下脚上。

“它们意味着什么?”卡席拉急切地问道。

托兹的尖耳朵困惑地扭动着。“我不太确定,主人。不知为何,一个不是牧师的牧师将会帮助你得到那块宝石。但有一个不是武士的武士会从中作梗。”

“一个不是武士的武士?”卡席拉嘲讽地说道。“听起来好象不用太担心嘛。”

“但是,主人,“狗头人坚持道,焦虑地抽搐着它的鼻子。“这些牌所预示的是将会对结果产生影响的强大势力。你必须——”

“闭嘴!”卡席拉厉声喝道,然后一巴掌将狗头人打倒在地。后者疼得尖声嚎叫起来,但她对之置若罔闻。“我现在所要做的是找到第三颗宝石的藏匿之地。”死灵法师眉飞色舞地轻声加了一句。“然后,我将永生不死。”

近来伊弗拉德修道院有点不太安静,而泰凡瑞斯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快步登上螺旋梯,脚下的凉鞋在老旧的石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巨响。女院长派人叫他去,而这里没人敢让梅莉森德久等。在以桃花心木装饰的门前,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才用他巨大的手掌尽可能轻柔地敲了敲那扇深色的木门。但那响声还是如惊雷一般。泰凡瑞斯不由得一阵畏缩。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道。

深吸一口气后,泰凡瑞斯打开房门进入其中,虽然过程还要复杂一点,因为其肩膀太宽,只好侧身才挤进门去。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他庞大的身躯还是令人叹为观止。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薄薄的棕色土布织成的简朴长袍根本遮掩不住其满身大块的肌肉,倒反勾勒出了其强健的体魄,而他浅褐色的皮肤则表明他在这块土地上是个外来者。而这些特征全加在一起,就令他在这偏僻的伊弗拉德修道院非常之引人注目。

而这些只是导致麻烦的一大部分原因。 

“唉,别站在那里堵塞门口了,过来坐吧。”梅莉森德院长以其特有的清脆嗓音说道。院长是一位个子矮小的妇女,长着一双明亮的深色眼睛,一头的白发已日渐稀疏。她穿着一身虽然简朴但却雅致的灰白色长袍,正坐在壁炉前看着他。虽然她身材矮小干瘪,但看上去,这件象征着权力的法袍披在她窄小的肩膀上正合适。

“是,梅莉森德院长。”虽然泰凡瑞斯尽力柔声说话,但其低沉的嗓音还是震得窗户上的玻璃格格作响。说完便坐了下来。令人舒心的火焰在壁炉里燃烧着,赶走了秋日的寒意。梅莉森德往一对精致的瓷杯里倒上热汽腾腾的茶, 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泰凡瑞斯。他担心地盯着那个易碎的茶怀,格外小心地用他的大手捧着,一边用力吞了一下唾液。

梅莉森德低头啜了一口茶,但其闪现着睿智的眼睛却看着泰凡瑞斯。“我不想对你隐瞒此事,”过了一会儿后她开口说道。“过去的这一周来,有好几个博学士来向我报告你的事情。他们想让我将你逐出这个修道院。”

泰凡瑞斯的黑眼睛在他的铁框眼镜后面陡然睁大。“我做错事了吗,梅莉森德院长?”

院长叹了口气道,“没有,泰凡瑞斯,这与你做的事情无关。”笑容闪现在她的脸上。“事实上,我敢说我们修道院从没有过象你这样多才多艺的能工巧匠。祈祷室的天花板再也不会漏水到讲坛上了,大门上的绞链在开门时也不再吱嘎乱响,而一世纪来,厨房里的排水设施终于能够正常发挥功能了。”

说到此时,她停顿了一下,而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褪去,换上了一副怒容。“是的,这与你所做的无关,因为对此那些博学士根本不关心。你现在是穿上了僧袍,但我担心这并没有改变你在那些博学士眼中的形象——一个佣兵, 一个热衷于暴力的人,而非知识。”

“但他们根本不用怕我什么,梅莉森德院长。”他忍不住扯开嗓门喊了起来。“我能控制自己。我发誓!”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泰凡瑞斯的掌中传出,原来是茶杯碎裂了。他惊恐万分地盯着碎片。“我弄坏了你的茶杯。”他语带绝望地说道。

“弄坏个茶杯没关系,泰凡瑞斯。”梅莉森德安慰道,一边从他手中捡起碎片放到一旁。“这只过是一件物品。再买一个就行了。”她拿起他的巨掌放在她的小手里。他吃了一惊,想挣脱,但她握得很紧。“看着它们,泰凡瑞斯。你看到了什么?”

由于不知道她具体指什么,他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巨大的手掌,指节粗大,深色的皮肤上,颜色更深的伤疤与伤痕纵横交错。它们是战士的双手。这双手杀人无数,远超过他所能计算的。最后,他对她如此说道。

“真的吗?”院长问了一句。“那真是怪了。在我看来,这双手很温柔, 虽然力大无穷。但我所看到的是,一双曾抱过孩子的手,一双曾无偿施舍别人以食物的手,一双当其主人在这间学习如何阅读时第一次捧起书本的手。不, 泰凡瑞斯。我根本不想信这是一双战士的手。”

他终于挣脱开来。“但其它博学士不相信,对吗?” 

“有些人不相信。”梅莉森德郑重地说道。“有一些。而在他们之中,博学士奥文的声音最响。我恐怕他们担心的是,等到哪天你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的时候,就会给我们带来暴力的后果。”

“也许他们是对的。”泰凡瑞斯回答道,语气中略显苦涩。为什么不呢? 他想。过去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当他是个奴隶战士时,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杀敌以自保。

梅莉森德听闻此语,眼中不由得怒火闪现。“我再也不想听你讲这种胡话。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任何人进入我的修道院的,你很清楚这一点。你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相信你属于这里。这一点并没有改变。”她又端起茶杯道。“我会和那些因为你的存在而感到不快的人谈谈。也许我能说服他们不用感到恐惧。”

泰凡瑞斯心跳加速。“你会吗?”他感激地嘟嚷道。

“我没讲过吗?”梅莉森德嚷道。院长不喜欢重复自己的话。

“那博学士奥文怎么办?”他试探性地问道。

“我会对他特别关注的。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干你自己的活吧。”泰凡瑞斯知道在院长让人走时,他不该犹豫的。于是,他立即站起身来,在跑离这间房间之前还鞠了一躬。                                              

“还有,泰凡瑞斯。”梅莉森德在他身后喊道。“千万不要惹事生非。”

泰凡瑞斯将这天余下的时间都花在修补修道院石头围墙的裂缝上了。在做完一天的工作后,他走进那间昏暗而积满尘土的图书馆,准备在那间安静的房间里好好阅读一段时间。当铜钟传来沉闷的晚祷钟声时,窗外已是黄昏时候。极目望去,昏暗笼罩的平原向南绵延起伏,直到与远处的紫色地貌相连,而那唯一在地平线上闪亮的宝石——是篷车之城伊利埃博。

泰凡瑞斯曾对此看得出神,也许是城市的灯光让他回忆起他的过去,回忆起那些曾以伊利埃博城为家,在刀口上混饭吃的日子。但现在他的精神集中在其它方面,与那不一样的,更令人舒心的往事。泰凡瑞斯随手翻阅着摆在桌上的彩色插图手抄本,这是一部关于欧格玛的教会建立的历史论著。他很难想象以后要是没书读会怎样,而实际上他才学了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

图书馆并不是那种大得令人发毛的房间,但从地板到天花板之间都堆满了书籍,数量如此之庞大以至于泰凡瑞斯怀疑哪怕活两辈子也无法全部看完。这家修道院是献给一切知识的守护者——装订者欧格玛的,而这个图书馆则是这家修道院最大的骄傲。事实上,这家修道院的名字还取自伊弗拉德.远见者,他是一位早已被遗忘的古代王国的国王,据说他终生致力于保护一家图书馆,使其免受劫掠者的焚毁。

泰凡瑞斯不由得想起那些日子,当他受皮鞭驱赶而参战时,他本人不知道放火烧了多少建筑,他为此深深自责。有多少珍贵的书籍被大火吞吞噬,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了弥补这种破坏,泰凡瑞斯曾与一个以伊得埃博城为基地的冒险小队一起度过了十年,他们这些男人和女人拼尽全力对抗在深水城以西与科米尔以东之间的篷车诸城的暴政。但即使在那时,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剑客而已。而当一年前小队解散之后,泰凡瑞斯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人生目标。

没有人告诉他要和谁战斗,或者到哪里,或者何时去战斗。再次孤单影只时,他发现自己所行的善事根本无法减轻心中的罪孽。然后,在极度沮丧之下,他在一个春雨绵绵之日来到了修道院门前……

泰凡瑞斯一脸凶相地打断自己的回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将他赶出伊弗拉德修道院。博学士奥文不行。其它人也不行。

要是在修道院中找到份差事就好了,泰凡瑞斯心里明白他还得继续为之奋斗。

他再一次埋头看书,每当神游书页之间时,他总是感到特别的满足。窗外,黄昏渐逝,夜色四合,若乌黑的斗篷笼罩着修道院。这坐落在洒满月光的平原山丘上的修道院在其石墙的护卫之下显得那般安宁。

“对一位武士来说,阅读这些积满灰尘的古书可算不上是一种正当的消遣。”一个声音陡然传来,吓了泰凡瑞斯一跳。来者点燃了油灯,黄色的光芒便四射开来。

泰凡瑞斯连忙转身,心里害怕不会是博学士奥文站在他身后吧。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双目光坚毅的灰色眼睛,来人一副尖酸相,瘦得不成人样。原来是艾莱姆瑞克教长。

泰凡瑞斯狠命地清了清喉咙。“在这围墙之内,没有人是武士,艾莱姆瑞克教长。”他嘟嚷道。

“院长是喜欢这么说。”

艾莱姆瑞克以其尖利的嗓音说道。“真可惜啊。”

泰凡瑞斯诚惶诚恐地看着艾莱姆瑞克,因为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自打来修道院后,他几乎没和这个老人打过什么交道。艾莱姆瑞克是欧格玛教会的教长,在这家修道院内其地位仅次于梅莉森德本人。然而,泰凡瑞斯经常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艾莱姆瑞克总是在观察他。而这种感觉似乎是有根据的,因为现在教长正死死地盯着他看,其凌厉的灰眼中兴趣盎然。

“并非所有崇拜欧格玛的人都会在武士面前愚蠢地害怕发抖,比如说象我们可怜的博学士奥文。”

艾莱姆瑞克继续道。他的嗓音带着嘶嘶声,仿佛刀割丝绸一般。泰凡瑞斯怀疑地看着他。

“你在怀疑我,但我说的是真的。”

艾莱姆瑞克说道,细薄的嘴唇配上紧绷的脸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更像是在做鬼脸。“我是个有权有势的人,泰凡瑞斯。教会中有很多人唯我马首是瞻。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尊敬你。不,是羡慕你。”他的眼中射出一道无由来的凶光。“当我还年轻时,我就整天想着去领导其它人,让我的智慧与意志左右他们。我梦想着纵横沙场,获得荣耀,以正义之名举剑杀敌。”他停下来深深叹了口气。“但造化弄人,诸神居然给了我这么一副排骨身架。我于是只好满足于在精神领域的战斗。你很幸运,泰凡瑞斯。”

“不要。”泰凡瑞斯摇头说道。“不要,请不要羡慕我,教长。若能改变自己的身份,我愿意付出一切。”他满怀敬意地摸着面前的书本道。“这要比战斗或刀剑伟大得多。”

艾莱姆瑞克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起那本书,然后随便往旁边一扔,严肃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泰凡瑞斯震惊地看着他。“对欧格玛来说,知识并非是唯一神圣的事物!不是,还有一样东西远比这个要神圣的多,那就是真理。知识来自书籍,但要将真理带给人民的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行动。”艾莱姆瑞克脸颊上闪现着病态的红光。他的视线似乎不再盯在泰凡瑞斯身上,而是转向了窗外的黑暗,仿佛在那里看到了辉煌的前景,而那是世俗之眼看不到的。

“不信者可将书籍轻易丢弃,那太容易做到了,”艾莱姆瑞克继续道,仿佛在念诵祷文一般。“但若我们将牧师们武装起来,我是说以刀剑而非羊皮卷武装起来,那么,当我们向整个费伦上的国家推行真理时,我们便无人可挡, 凡人皆将昄依我教!”

泰凡瑞斯觉得背脊发凉。“你说的是什么“真理”呢,教长?”他壮着胆子问道。

艾莱姆瑞克厌恶地盯着泰凡瑞斯道。“就是真理。你不明白吗?人们不用再读书以学习如何思考。我们会替他们思考。我们会告诉他们什么是他们必须知道的。”

“那会有人起来反对你的。”泰凡瑞斯小心翼翼地说道。

“总是如此。” 艾莱姆瑞克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道。“并非所有的灵魂都能得到拯救,泰凡瑞斯。但那就是我们为了所有人的利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梅莉森德院长及其拥护者目光短浅,他们意识不到如此一来的好处,但在教会中,总是有人看得比较长远。而我将会是带头人之一。”他忽然一把抓住泰凡瑞斯的手腕。他的手指是令人奇怪的温暖。“但我们需要圣战士以推行我们的真理。而你可以成为第一批人选。”

泰凡瑞斯挣脱了他的掌握,然后揉擦着自己的手腕,好像刚才被烫了一下一样。“对不起。我认为我成不了……你想要的那种战士。”

艾莱姆瑞克脸上狂热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消退。“很好,泰凡瑞斯。你不用这么快作决定——暂时不用。但我有信心,你不久之后便会想通并加入我方。我对此很有信心。”

在艾莱姆瑞克走后,泰凡瑞斯早没了看书的心情。于是,他将书放好,向修道院的马厩走去,他的房间就在马厩的阁楼上。他默默地躺在黑暗里,任时间流逝——但甚至过了半夜,凭窗外的星星判断的——他还是无法入睡。艾莱姆瑞克奇怪的话语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最后,他掀开毯子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摸到一根蜡烛。然后用燧石与火绒将它点燃。温暖的金色光芒顿时充斥整个阁楼。

他将手伸进干草床下摸索,直到手碰到那块松动的地板。掀开后,那里便现出一个凹坑。他从中拿出一个长长的物件,解开包裹着它的厚布。在烛光的衬映下,一把宝剑闪闪发光,干净锋利。泰凡瑞斯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宝剑看, 仿佛能看到死在他剑下的人一样,仿佛他们能象魔法盾一般抵挡教长的话语。呆呆地看了约摸一小时后,他才将宝剑重新包好,放在一旁。

他从坑中又拿出另一个物件——是个小巧灵珑的玉石雕像。这雕像本来表现的是一只小鸟,但在他经年的抚摸之下早已没了棱角。然而,泰凡瑞斯依然清楚地记得它的美。那是很久以前,他的妹妹泰莉亲自雕刻给他的礼物。

多年前,他和泰莉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人。当一支舰队横越大洋来到楚尔特丛林时,他和妹妹早忘记了父母的谆谆教导。他们被怂恿说,跟他们走不但可以发财,而且还可以长见识,他乡的奇观可不是在丛林里能看到的。于是他们签约入伙,成为向北方那遥远土地进军的武士。

但他们被彻底欺骗了。

兄妹俩最后发现他们得到的,并不是荣耀,而是奴役。海上航行仿佛是梦魇,漆黑的船舱里疾病流行,船员死伤大半。泰莉在不幸在途中病死,而泰凡瑞斯虽然勉强活了下来,但到目的地之后,他们却给他上了脚镣,然后塞了把剑给他。玉雕是妹妹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但她那明亮的眼睛,她的勇敢而甜美的笑容,这一切现在都只能在记忆里浮现。

并非所有的灵魂都能得到拯救… 艾莱姆瑞克可怕的话语像毒药一样在他脑中燃烧。他紧紧地握着玉雕。一滴眼泪,若钻石般清澈,从他深色的脸颊上慢慢滑落。

“非得要死更多的人吗,泰莉?”他向夜空喃喃道。除了宁静,黑夜没有任何回答。

秋天行将结束。在一个沉闷的傍晚,有个陌生人来到了伊弗拉德修道院的大门前。

那时,泰凡瑞斯正在大厅内修补窗缝里开裂的灰浆,以防冬天的冷风灌进来。耳边忽然传来清脆而有节奏的马铃声,于是向外张望。透过玻璃,正好看到一个人骑着马进入庭院。那人身穿蓝黑色的厚重旅行斗篷,胯下的黑马无疑受到过精心的照料。这时,梅莉森德院长与艾莱姆瑞克教长走上前来,欢迎这位陌生人的光临。神秘的骑手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将厚旅行斗篷的帽兜向后一推,微笑致意。

她真漂亮。她的一头秀发如她的坐骑一般乌黑发亮,若瀑布一般披在肩上,在她那绯红色骑手服的衬映下,显得格外醒目。脸色虽有些苍白,但五官完美得仿佛是异国美人。这个女人肯定是个贵族什么的,泰凡瑞斯寻思着,他真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在修道院里,传言总是在祈祷时传播开来,故当晚祷时,泰凡瑞斯就听到了关于这位陌生女士的窃窃私语,大家各说各道简直令人迷惑。她的名字是卡席拉,他得知,而且她是教会的捐助人。有人说,几个月来她一直在送黄金给修道院,而这次则是亲自来朝圣的。

还有传言说道,她渴望一睹修道院内最为神圣的圣物,伊弗拉德之泪。那水晶般的宝石,现保存在祈祷室中殿后的一个小秘室中,事实上是一位与修道院同名的,被魔法变成石头的国王流下来的泪珠。几个世纪之前,它偶然间被一位欧格玛牧师的得到,而他则因此建立了这家修道院以守护这颗泪珠。直到现在,还有朝圣者不远万里前来,就是为了看一眼这颗君王之泪,并歌颂欧格玛之伟大。

当要举办晚宴的命令从修道院上层传达下来时,晚间唱诗班的歌声还在祈祷室那闪耀着烛光的穹顶回响。转眼间,修道院里便忙碌起来,而泰凡瑞斯的任务是帮忙打理大厅。他和几个兄弟为石地板铺上新鲜的灯芯草,摆好长长的搁板桌。期间,越来越多的姐妹跑进跑出,从修道院内的各个房间里拿来大烛台摆好,再一个个点燃。不久后,大厅内就亮如白昼。

份内事完成后,泰凡瑞斯就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在与梅莉森德谈话后的十日内,他一直这么小心翼翼地,生怕引起博学士奥文或斯它修道院成员的注意。到目前为止,似乎一切还算顺利。

等到修道院内的兄弟姐妹都在大厅里坐下时,桌上早就摆好了香喷喷的烤鹅,热汽腾腾的炖菜,大碟大碟香料水果,和堆成小山的热面包。泰凡瑞斯觉得自己此时仿佛在天堂一般,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坐在他左边的那位博学士礼貌地提醒他:装满食物的碟子是要递来递去大家分着吃的,而非一个人囤起来独食。

在所有人分好食物并祈祷祝福之后,坐在大厅首位的梅莉森德站起身来。她向众人介绍那位陌生人正是卡席拉女士,并透露说这位修道院神秘的赞助者前来朝圣的真正目的是一睹伊弗拉德之泪的荣耀。然后,卡席拉本人也起身向大家说话。

“各位如此款待真让我受宠若惊。”卡席拉说道,声音丝滑甜美。“而我一直渴望着能看一眼各位牢牢守护着的珍贵圣物。”她头向前倾,微笑着举起酒杯。“愿仁慈的欧格玛赋予我们大家各自所寻求的知识。”泰凡瑞斯和旁边的其它人一样也起身举杯回礼,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分神了。卡席拉的笑容给人以异样的感觉,有某种隐藏得非常深的意思在里面。

在身为战士的那些年头里,泰凡瑞斯早就学会了如何解读他的狱卒及其敌人脸上最为细微的表情。从其眼神,他可以判断他们是不是在说谎,或从其闭合下巴的方式看出他们是否会攻击他。他并不完全确定卡席拉的笑容到底在隐瞒些什么,但在那一瞬间就是感到背脊发凉。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食物,一边用眼角不停地看着卡席拉。她和艾莱姆瑞克谈得正欢。教长热切的眼睛闪闪发光,这让泰凡瑞斯确信他正在即兴演讲他的梦想:将欧格玛的教会转变为军事教团。卡席拉似乎对他的话很兴趣,而梅莉森德院长则独自坐在一旁,面带愠色看着他们俩。

稍后,泰凡瑞斯注意到卡席拉的笑容已稍有改变。此时她的微笑中隐约有些得意之色。之后每隔几分钟,她的注意力就会从满嘴胡话的艾莱姆瑞克身上移开,冷酷地扫视着大厅里的上百张面孔。

她已发现了某样她要找的东西,但她还在找其它的,泰凡瑞斯寻思着。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庞大的身体向下缩,滑进椅子里,虽然他不太确定这是为什么。嗯,越少被人注意到就越好。

最后,梅莉森德院长起身向大家道晚安。她迅速离开那张桌子,但当她经过大厅时,在泰凡瑞斯的座位旁停了下来。

“这些天来,你都在埋头苦干,极力不让他人注意到你。”她实事求是地说道。

泰凡瑞斯傻笑道。“我是一直在努力。但这并不轻松,你知道的。一年前,我还认为”细致“的意思就是使用匕首,而非战斧。”

梅莉森德院长愣了一会,但旋即微笑着拍了拍他宽阔厚实的肩膀。“很好,请一定坚持住。博学士奥文近来似乎不再那么啰嗦了。实际上,我正打算明天召开会议,讨论给你在修道院里找个永久性的工作呢。我有理由相信那些博学士会赞同我的提议。”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坚毅的双眼炯炯有神。

泰凡瑞斯咧嘴笑道。“真是多谢您了,梅莉森德院长。”

“要谢我就别让我觉得我作了一个愚蠢的判断。”梅莉森德巧妙地说道。然后,院长就转身离去,但泰凡瑞斯跑上前面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你不喜欢她,是吗?”他小声说道。

梅莉森德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是的,我不喜欢她。”她轻声说道。“但她好象与艾莱姆瑞克交上了朋友。”

“他是想让她资助他的军事教团吧,是不是?凭借其资助的黄金建立一支军队,然后将他的真理推广至整个心土地带。”

梅莉森德通常和蔼的面容顿时冷若冰霜,坚毅似铁。“别和艾莱姆瑞克教长走得太近,泰凡瑞斯。他可能会需要你这样的人以实施其阴谋,但我相信, 你最不需要的朋友就是他那样的人。”说完,梅莉森德便迅速走开。

泰凡瑞斯的视线又移向厅首。艾莱姆瑞克还在向旁边的卡席拉鼓吹其梦 想,但她现在盯着的不是他。她凌厉的紫色双眸越过宽敞的大厅,嘴角胜利的微笑更为明显,原来她正看着泰凡瑞斯。

晚宴后,泰凡瑞斯便向马厩走去,他太需要好好睡一觉了。但当月亮终于从远方的地平线升起,皎洁的月光从阁楼敞开的窗户里洒进来时,他还是没有合眼。

“我知道他们明天会决定让我留下来的,泰莉。”他喃喃自语道。“我能感觉到。我属于这里。”

他将磨损严重的小鸟玉雕放在桌子上,其实那是个翻过来的板条箱。然 后,他将鼻梁上的铁框眼镜推了推,埋头于他一直在读的那本书。此书记录的是一场古代战争,而那个帝国早已在很久之前消失在北地的大沙漠——安那娄赤的沙丘之下。当他聚精会神地阅读时,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当他终于读完此书时,夜色已深,但他依然毫无睡意。令人不安的幻象困扰着他,艾莱姆瑞克教长推行真理的军队,在受到卡席拉的资助后更为壮大。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率领着一队圣战士,举着绘有欧格玛圣徽的战旗, 高唱着颂扬他的神祗的胜利之歌,在他雄壮的黑色战马铁蹄所到之处,不信者的军队一触即溃,死尸遍地,垂死者在浸透鲜血的战场上呻吟悲泣。这场景让他的内心黑暗面蠢蠢欲动,权力感十足。而艾莱姆瑞克的理想若真的如此高尚,泰凡瑞斯心想自己定可为这场圣战作出不小的贡献。但若艾莱姆瑞克之所以如此说是出自于他自己的野心呢……

“绝不。”泰凡瑞斯斩钉截铁地低语道。“我再也不当他人的棋子了。永远不当。”

他迅速爬下楼梯,心想反正睡不着,不如再到图书馆里拿本书来看。他悄无声息地穿过洒满月光的院子,溜进修道院内,走上石阶时,他尽其所能地放轻脚步。但当他经过祈祷室的房门时,他停住了。因为眼角瞥到其中有人影闪动。好奇之下,他忍不住从拱门内向里看。

原来艾莱姆瑞克在里面。教长站在祈祷室的中央,无疑正在向欧格玛热切地祈愿。泰凡瑞斯急忙离开祈祷室,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根本不愿再去听一遍艾莱姆瑞克的激情演讲。他很快走完石楼梯,踏上通向图书馆的那段长长的过道。

但走到一半时,他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艾莱姆瑞克卧室的房门底下透出一道奇怪的桔黄色光芒。起先,泰凡瑞斯没作多想,继续走路;这肯定是教长没熄灯就离开之故。那红色的光芒有点蹊跷,它闪烁摇曳不停。那看上去很像是……

“着火了。“泰凡瑞双眼圆睁,轻呼道。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景象—蜡烛燃烧尽而点着了放在桌子上的羊皮纸,火焰饥渴地吞卷着纸张蔓延开来,然后火苗窜向天花板。他本想跑下楼梯就找艾莱姆瑞克,但又怕在这片刻功夫火势就会失去控制。于是,他决定撞门进入艾莱姆瑞克的卧室。

门开后,他愣在那里,惊呆了。

泰凡瑞斯进入房间后就注意到两件事。第一是,房间里根本没有着火。那闪烁的光芒发自一件放在大理石桌上的物体——一个小玻璃瓶,其所贮存的奇怪光芒正以极高的频率向外辐射。

第二件他所注意到的事是,他并非一个人。那个陌生人,卡席拉就坐在旁边,那是一张铺着与她的瞳孔颜色相同的紫色天鹅绒垫子的高背椅子。泰凡瑞斯乍见之时不由得吃惊后退,但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她仍然两眼直视前 言,苍白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她绯红的长袍下,胸脯起起落落, 他还以为她死了呢。

泰凡瑞斯感到脖子后面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不加思索就把手伸向臀后, 但却发现那里根本没剑可拿。

“这里被施法了,就如夜是黑暗的一般确定。”他咕哝道。他从来就看不太起魔法或那些使魔法的家伙。法师都是些背信弃义的畜牲,没有一个不是。

但此房间里怪异的景象让他迷惑不解。是艾莱姆瑞克自己在玩魔法吗?也许,为了达成其神圣征服的血腥梦想,世上根本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也许, 他已蛊惑了卡席拉,这样后者就会一心一意地为他的阴谋提供黄金。但泰瑞凡瑞随即又否决了自己的两种猜测。他得去找梅莉森德院长。

但当他正要转身离开时,他的视线又被装满光芒的瓶子吸引住了。恐怖的魔力緾住了他,迫使他向瓶中看去,那里面真的有东西。

一个人——或更为确切地说,一个人的朦胧影像正在瓶中狂敲猛击。他的双眼因为发疯而圆睁着,嘴则大张着,无声地呼喊尖叫着。这个细小的鬼魂用手拼命地耙抓着玻璃。更糟的是,泰凡瑞斯居然认出了关在此容器内的人。它正是艾莱姆瑞克。

“那么,你终于还是来了。”一个生硬而冷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当然,我一直在等你。托兹总是撒谎,但那些牌从来不撒谎。”

泰凡瑞斯以脚跟为轴心转身下蹲成防守姿势,双手则向前摆出迎敌姿势。他的鼻子因为嗅到空气中的危险气息而大张。

但他却发现自己所面对的是艾莱姆瑞克教长。

然而,不知为何,他久经战斗磨炼的感觉却告诉他那只是表面现象。这副躯体可能是教长的,但在那双灰眼后凝视着他的绝不是艾莱姆瑞克。绝不是, 不知为何,教长——或者说至少他的灵魂正被关在那个发着光的牢笼里。是其他人占据了他的身体,而挂在教长嘴边的那副自以为是,得意洋洋的笑容让敌人的真实身份暴露无疑。

“卡席拉。”他轻呼出声。虽然那个女人的身体依然坐在那张高背椅子上一动不动,但她的确是用某种方法控制着艾莱姆瑞克的身体。

对方笑得更欢了。“很有观察力嘛。”死灵术士用男人的嘴唇低吟道, “然而,我想你会后悔自己为何要太过聪明。命运安排你来挡我的道,武士。我只好让你死。”

震惊之下,泰凡瑞斯呆了一下,那个假教长趁机从其长袍下抽出一把长柄弯刃向他刺来。

但他当佣兵多年,临战反应极强,全身肌肉条件反射般地行动起来。他旋身避开锋刃,同时一脚踢出。他感觉到教长的手臂在此一击之下变形折断。匕首从艾莱姆瑞克的手中飞出。泰凡瑞斯闪电般地伸手并在它开始向下掉时就牢牢握住刀柄,以堪成流畅完美的弧度向下扎去。

这一切均在瞬间完成。  

“不。”泰凡瑞斯惊恐地低吼道,双眼圆睁,呆呆地瞪着其所作所为。艾莱姆瑞克的身体倒在他身上,鲜血迅速在教长的长袍上扩散,仿佛玫瑰绽开它的花瓣。泰凡瑞斯试图将匕首拨出,但那个假教长以超乎寻常的力量抓住他的手臂,往里一送,将匕首捅得更深。

“那么我才是胜利者。”

艾莱姆瑞克的牙缝间传出了卡席拉得意地嘶叫声。

一道桔黄色的火光从玻璃瓶中喷薄而出,令泰凡瑞斯的眼睛疼痛难忍。当他的视力恢复时,他看见艾莱姆瑞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而这是确实是教长本人在用他渐渐暗淡的眼睛在看他。在一阵急喘与颤抖后,他便死去了。泰凡瑞斯任尸体慢慢地滑到积满血水的冰冷石地板上。

“我真要感谢你。”一个冰冷但却明显是嘲讽的声音说道。泰凡瑞斯回头看见卡席拉已站立起来,正在抚平她丝质外套上的皱折。“我已利用完了艾莱姆瑞克,而你却如此好心地帮我了结了他。”她从桌上捡起已经空无一物的瓶子,放入外套的口袋中。泰凡瑞斯震惊地看见瓶上有道道抓痕。这时一个既矮小又残疾的生物从卧室窗口跳了进来,一瘸一捌地走到卡席拉身旁。那是一个狗头人。那怪物用它那血红的灯泡眼看着他。

“你看,托兹,事情正如预言牌所说的一样。”卡席拉说道。“并非牧师的牧师。”她玉手轻挥,手指间便出现了一张画工精致的牌。它描绘的是一个神职人员,但却是头上脚下。“他的心中充满暴力,现亦因暴力而死。”说 罢,便将那张牌捏成一团。待她松手时,那张牌已着火燃烧,在落到地上之前就化为灰烬。

“还有这个并非武士的武士。”狗头人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没错,”卡席拉若有所思地说道,她那紫色的双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但我认为他远比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像个武士。他杀人手法之熟练,好比探曩取物,然而,我也不差。”

等泰凡瑞斯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已然来临时,为时已晚。在他发力冲过去之前,卡席拉手口又出现了另一张牌,其所描绘的是一个着甲的武士。也是头上脚下。她麻利地将这张牌一撕为二。

泰凡瑞斯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他以前还从没如此尖叫过,在多年的战斗生涯中从来没有因为疼痛而如此尖叫出声。他能承受足以令其他人丧命的重伤,默默地忍受皮鞭与铁烙的折 磨,从来不会因疼痛而出声,所以折磨他的人绝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快感。但这次他却没忍住,那疼痛仿佛是野兽的爪子从他的喉咙里直接伸进他的胸 腔,将他的心脏活活扯下来一般,尖叫自然而发,无从控制。

诸神怜悯,片刻后他便感到全身麻木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向地面,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心脏颤栗不止。卡席拉俯身翻过艾莱姆瑞克的尸体,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颗透明的小宝石。伊弗拉德之泪。

“此行目的已达,”卡席拉心满意足地说道,“永别了,武士。但请不用害怕。你不会这般痛苦地活好久,因为你的兄弟们定会为这场不幸的谋杀伸张正义。

黑发美女死灵法师说完便走向窗口。她伸长双臂,以古怪的喉音叫喊起来。不久便有一只巨大的怪物从夜空中盘旋而下,悬停在窗前。

这怪物在活着时可能是头狮鹫兽,那是一种凶猛但却高贵的野兽,长着狮子般的身体和巨鹰的头部与双翼。但卡席拉的坐骑却是头不死生物。腐朽的烂肉如支离破碎地破布般挂在骨架上,双眼则闪烁着不祥的异光。它引颈长啸, 但却没有声音,因为其鹰喙中的全是尘土。卡席拉登上这头梦魇般的坐骑,狗头人也随后爬上。当这头怪物扇动双翼时,空气中充满了一股阴湿的,如停尸房中的怪味。然后就凯旋般地飞上天空,让一败涂地的泰凡瑞斯独自等死。

过了一会,博学士奥文偶然路过,发现这位前佣兵躺在埃莱姆瑞克已然发硬的尸体旁,而教长僵硬的手还抓着那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然后钟声乱响,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那个灰蒙蒙的早晨异常寒冷。北风中隐约弥漫着大雪将至的味道。泰凡瑞斯站在修道院洞开的大门前,孤单影只。没人前来与他道珍重,虽然这不足为奇,因为每人个都认定他就是凶手。而他也认为他们没错,虽然整件事情并非如他们所想像的那般简单。

他将风尘仆仆的斗篷披到肩上防寒。在来修道院之前,他就把破旧的皮革上衣与裤子跟人换了件土布织成的棕袍以换取好的印象。剑带在臀部摇摆,剑面舒适地贴着大腿晃动着。那种感觉又让他回到从前,仿佛他从没有解下过那把剑。他本来就不应作此尝试。

博学士理事会根本就不信他所讲的故事。 

“我看根本没必要用魔法来解释这些邪恶行径,”博学士奥文如此愤怒地断言道。“其原因明显就是背叛。你和卡席拉阴谋偷走君王之泪,但却被教长埃莱姆瑞克发现,于是你们合伙将他谋杀。但卡席拉得到那件圣物之后,她就不再需要你了。你这个笨死的杀人犯,泰凡瑞斯,她成事之后便将你放倒让我们来惩罚你,而她自己却逃之夭夭。”其他人都表示接受这种说法。泰凡瑞斯从来就不是好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心中充满暴力的坏蛋。

只有院长梅莉森德表示反对,在她的干预下,泰凡瑞斯才免于一死。但宣判下来的惩罚与死刑几乎一样糟糕:他必须立刻离开修道院。

泰凡瑞斯凝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修道院围墙之外的世界看起来如此空荡, 但却好象并无其立锥之地。但在此徘徊与事无补。于是他向门外走去。

身后响起得得的马蹄声让他僵在那里。他回头看时,所见让他绽开了笑容,虽然心情还是极其郁闷。

“我想你可能更喜欢骑马远行,而非步行。”院长梅莉森德以其清脆的嗓音说道。在她身后的是一匹华美的黑马,正是卡席拉骑到修道院来的那匹。 “我敢说没人愿意再骑它,虽然那很愚蠢。她是匹好马,而且与其女主人的恶行并无关连。”她怜爱地拍了拍黑马光滑的脖颈。

“谢谢你。”泰凡瑞斯接过缰绳,感激地说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张口结舌,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

院长心情沉重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所讲的都是事实。”她看上去非常疲倦,一向明亮的眼睛也黯淡无光。“对不起,我没能为你辩护得更好,泰凡瑞斯,其它人都以为我肯定是被什么魔法迷惑了双眼。”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有时候人们是如此盲目——甚至真理与知识的寻求者也一样。”

泰凡瑞斯吃惊地摇头道。“我真的认为,在世上活着的人中,没有一个能比你看得更清楚,梅莉森德院长。”

她听得大笑出声。“咳,我想并非如此。”然后,她的圆脸变得严肃起来。“这个给你。”说完,便递给他一个黑布包裹。

泰凡瑞斯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这是什么?”

“这是一件圣物,非常之古老。曾为建立这家修道院的那个修士所拥有。

在黑暗的日子来临之时,它将给予你护佑。而且它还将指引你。”

“指引我?”

院长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取回伊弗拉德之泪。”她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刚从博学士安缇拉的房间里出来,泰凡瑞斯。她为我占了一卦,以观测这些迹象意味着什么。”她不详地停顿了一下。“修道院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君王之泪是本修道院的立院之本,失去了它,我们根本无法抵挡黑暗势力的侵袭。若卡席拉没有抢走君王之泪,那么你描述的邪恶怪物,即她的坐骑根本就无法进入围墙之内。卦象清楚地表明,在失去它之后,我们这家修道院将在一年之内被摧毁。”

泰凡瑞斯听得惊恐万分,两眼圆睁。 

“找回伊弗拉德之泪。以此向其它人证明你的为人与能力,虽然我早已了解。”

泰凡瑞斯脸色阴沉,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但我怎么能击败卡席拉呢?在她的魔法面前,我这么多年的武士算是白当了。”

梅莉森德院的笑容神秘莫测。“没错,但你拥有某样东西,泰凡瑞斯,而这是卡席拉所没有的。”

“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我想这还是由你自己去发现的好。”

她将手重重地按在圣物上说道。“记住。它会保护你,也将指引你。”

她说完便转过身去,迅速地穿过院子,消失在修道院中。泰凡瑞斯发现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但与刚才相比却大相径庭。冷风吹开包裹的黑布,露出了其中的物体。那是一支羽毛笔。羽毛上沾染着古代的墨水,而且因年代久远而发黄。

三天后,泰凡瑞斯看到了那座塔,若白骨锯齿状的残端耸立于黑峻峻的山峰上。当他在观察那座堡垒时,太阳躲进了血红色的云层中,冬日的第一场雪开始纷纷扬扬落下,如玻璃碎片一般打到人脸上,疼痛非常。他最后一次小心地拿出那支梅莉森德院长给他的古代羽毛笔。在来的路上,他已观看了不下十二次了。他将一根皮绳系在笔的中央。然后提着绳子的另一头,让羽毛笔悬停在空中。虽然北风呼啸,羽毛笔却平稳地旋转着,到最后停下时,笔头稳稳地朝向那座塔。泰凡瑞斯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笔收了起来。稍作停顿后,他便催促他的黑马小跑起来。

山势陡峭,而且到处都是松脱的石块,险恶异常。泰凡瑞斯只好将马系在一个避风的凹陷处,然后以步行赶路。他从剑鞘中拨出长剑,浑身肌肉都因期待而紧张起来。寒风忽然停止,一切显得异常地宁静。仿佛是赛瑞克,死亡之神的双眼正盯在这里,屏住了他那阴森的气息,等待着索要他的应得之物。

他终于抵达了把守着主路口的双子门房。那高塔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外墙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他用力推挤那扇铁皮包裹的木门,居然没有上锁,随着铰链的呻吟声,门开了。他全速跑过荒凉的前院,来到高塔的底部—这座巨型要塞拔地而起,直插去宵,在黄昏的夜空中显得那般狰狞。入口是个没有铁门把守的拱门。

要塞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泰凡瑞斯连声埋怨自己太蠢,居然连蜡烛油灯之类的照明工具都没带。那时,他忽然注意到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闪烁。低头看时,吃惊地发现光源居然来自他自己的口袋。他于是取羽毛笔。圣物顿时发出一道纯洁的银光。

“真是感谢啊,梅莉森德院长。”泰凡瑞斯咧开大嘴,呵呵轻笑道。.然后,他将羽毛笔别在腰带上。那仿佛是欧格玛亲自在为他指路。

当他走进门廊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骷髅。石地板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骨骼与以空洞的眼窝盯着他看的头骨。阴湿的腐朽恶臭扑鼻而来,其浓烈程度要比那晚在埃莱姆瑞克的卧室中闻到的要强烈十倍不止。他甚至能感觉到这种恶臭正在渗进他的皮肤里。然而,泰凡瑞斯和死人打交道的日子也不算 短。他尽量屏住呼吸,朝另一扇门走去。每走一步,就有骨头在他脚下碎裂, 化为尘土。拱道两旁都是堆成金字塔状的头骨堆。泰凡瑞斯对此不屑一顾,只管迅速前进。

但这并不明智。其中一堆的顶部,有一具头骨仿佛活了过来,其空洞的眼窝中闪烁着两点红光,张嘴发出尖厉的叫声。泰凡瑞斯立即拨剑砍去。碎骨四飞,叫声嘎然而止,但为时已晚。这种怪物被称为头骨守卫。而这种赋予其活力的魔法是很久很久以前由月影群岛的凯瑟瑞尔王子创造出来的。这种微不足道的黑暗巫术却造就了凯瑟瑞尔梦魇般的头骨宫殿。但若卡席拉也深谙此道, 那她要比泰凡瑞斯预料的还要强许多。,

更糟的是,由于这个头骨警卫,她将以逸待劳,好好地招呼这位不速之客。

在拱道的尽头,借着羽毛散发出来的光芒,他发现那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房间,而且穹顶则消失在黑暗之中。室内空空如也,但在另一端的墙边有一部螺旋型楼梯。泰凡瑞斯小心翼翼地开始向楼梯走去,但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实在无法做到悄无声息,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不停。走到一半时,他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开始时,只有一声微弱地啪嗒声,但很快就变成震耳欲聋的呼呼声。泰凡瑞斯感觉到有东西轻碰了一下他的脖子,随即是一阵尖锐的刺痛。然后,就感觉到有一股热血流向背部。他急忙拨剑,四下环顾,眼前景象不禁令他大惊失色,两眼发直。

空中到处都是蝙蝠,数量有成百上千之多,它们在整间密室内四下乱飞。而且,它们并非活物。其腐烂的双翼已现出细小,发黄的骨头,而其翼膜则以蛛丝网代替,空洞的眼睛也闪烁着阴惨惨的红光,与前面那个头骨守卫双眼发出来的光一般无二。它们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其细针一般的牙齿在羽毛笔的魔法光芒下闪闪发光。泰凡瑞斯大骂一声,一剑拍下一只袭来蝙蝠。又有一只咬中了他的前臂。他恶心得脸都为之扭曲,连忙一巴掌把它拍掉。这些细小的死虫子看来是想把他一口一口地撕碎。

他怒吼一声,开始疯狂地旋转,把长剑舞得泼水不进。一下子便有十多只蝙蝠被长剑击中,化为一团团骨灰。但这些死灵害虫依然连续不断地向他俯冲进攻,或在其四周盘旋,等待时机。鲜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而手臂和脖子上更是而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但随着每一次旋转,就有更多的蝙蝠被击落,细小干枯的骨头四处飞溅。空气中充满了骨灰,几乎令他窒息,但这丝毫没让他的剑舞有片刻停歇。

好一会儿,室内才终于回归安静,除了那只在地板上无力扑扇的蝙蝠。泰凡瑞斯向楼梯走去,顺便一脚把它踩得粉碎。

我来找你算帐了,卡席拉,他真想大喊一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此必要。因为女巫早已知道他来了。他走上宽大的石阶,手中稳稳地拿着长剑。在楼梯的顶部,一条走廊横在眼前,笔直地通向一间密室。

走廊两旁竖放着样式古老的石棺,两两相对。棺盖上雕刻着的是浮雕死亡面具—表现的是棺内死者的面相。眼眶中镶着天青石或缟玛瑙,咄咄逼人地瞪着武士。而石嘴的雕刻让其整个表情呈现为残忍凝固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他。他也朝它们狞笑一下,然后沿着走廊往前走。

当泰凡瑞斯经过第一对石棺时,他感觉到脚下有块石头动了一下。墙壁中传来咔嗒一声,仿佛是某种隐密的机关被触发了。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思考如何行动。他向前猛冲,恰在此时, 两旁石棺上的死亡面具嘴中就各射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利刃在他脑后相 交,发出叮噹一声脆响。

冲力带着他继续往前,而前面就是第二对石棺。考虑到会有另一对利刃从死亡面具的嘴中射出,他连忙弯腰低头。但此举差点要了他的命,因为这次利刃是从隐藏在膝盖部位的狭缝中射出来的。他鱼跃而起,勉强在它们相交之前避过。

他于是沿着走廊全速猛冲,利刃破空之声在他周围嘶嘶作响。但这致命的火力网对他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只不过割破了他的外套而已,经年的艰苦训练此时确实派上了用场。但当这位武士跳过倒数第二对石棺发射出来的利刃时,因姿势不佳,终以双膝跪地痛苦方式滑倒在地。

看来修道院的生活确实让我的技艺退步不少,影响之大远超出我的预料。泰凡瑞斯肠子发青地埋怨着,听天由命地等待着最后一道机关的发射。

走廊里响起刺耳的金属刮擦石头的声音,但却没有利刃从那对石棺中弹射出来。这机关,似乎,卡住了。

泰凡瑞斯瞥向死亡面具,看见剑刃已从石嘴中露出一半。如果他移动的话,可能会因此而激活它们。当然如果保持不动,卡席拉迟早也会来了结他的。

他大气也不敢出,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前进,直到整个身体越过那对利刃。仿佛欧格玛听到了他无声的祈祷,它们一直都卡在那里。

头前方就是那扇关闭的门,但泰凡瑞斯实在需要休息,他躺在那里调整呼吸,放慢心跳。不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却发现门前还有一段狭长的楼梯。他于是握紧手中长剑,向此塔最高的房间走去。

“你应该死了才对,你知道的。”

卡席拉站在房间的中央,她的长发在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月光下闪烁着黑色的光泽。她微笑着。但那是一种残忍的笑容,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当我将那张牌撕成两半时,你的心脏应该也会被撕裂。这在其它人身上屡试不爽。”

“我才不怕你的巫术。泰凡瑞斯撒谎道。”那对我就没有任何效果。”他注意到她老谋深算的眼睛移向了他的宝剑。虽然她的举止似乎非常冷静,丝毫没有害怕之意,但他还是发现她脸上的肌肉因为稍感焦虑而微微发颤。“我此行的目的是夺回伊弗拉德之泪。”

“原来是这样啊。”卡席拉酸溜溜地回答道。“托兹!把我的新宝贝拿来。”

狗头人急忙从一个阴暗的壁龛中跑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工艺精美的黄金小盒。卡席拉一把从它瘦骨嶙峋的手中抢过盒子。“你老是慢腾腾的,托兹。” 她责骂道。她漫不经心地用一根手指对着狗头人,指尖突然迸出一道红光打在托兹的胸部,将它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狗头人疼得尖声大叫,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眼神中充满了痛苦。

卡席拉对她仆人的痛苦根本就不屑一顾。她打开金盒,从中取出一颗宝石,它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这就是伊弗拉德之泪。“凡人皆有一死。”她嘶声道。“但我已发现长生不死之道。”她握紧手中的宝石继续道。“今夜你将死去,武士。而我将永生不死。”

泰凡瑞斯突然发力猛冲,挺剑便刺。

卡席拉受惊轻呼一声,向后急退,但当泰凡瑞斯正要举剑将她砍死时,她又恢复了镇静。她伸出一只手按到武士的胸口,同时口中发出奇怪的,含糊不清的话语,如死水波纹连绵不绝。

泰凡瑞斯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连呼吸都有困难。血仿佛在血管里冻结,而视力也开始模糊。不一会儿,全身就因为寒冷而震颤不已,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仿佛身上所有的暖意都被吸走了。他甚至可以看见它,好象空气中的一道火花,正从他身上流向卡席拉。

死灵术士大笑起来,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她正在吸取他的生命本质,而且明显是要吸干为止,为自己所用。

泰凡瑞斯试图呼喊,但发出来的声音却连呻吟也算不上。他挣扎着想要移动,但双腿却象是灌了铅一样。

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道。“那将是你最后一次打我或打其它人。”

卡席拉回头吃惊地看着狗头人,但那魔法能量流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向她。泰凡瑞斯发现自己的精神涣散,眼前的景象开始倾斜,旋转不已。

狗头人从它的肮脏的破衣服中取出一把黑色的锯齿小刀。“想当年老子也和他一样威猛有力,相貌堂堂。”托兹啐了一口,声音中充满了怨恨。“后来你却将我变成这副……这副怪胎模样。长久以来,我一直受着痛苦与屈辱为你做牛做马。”多少年来一直被压抑的恨意此时仿佛在狗头人眼中燃烧。“但现在我已忍无可忍了,卡席拉。我再也不愿任你摆布。”狗头人说完举起匕首,威胁性地向死灵术师迈出一步。

“住手。“卡席拉举起一只手喊道。

托兹猛然一抖停了下来。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便欲将刀扎向卡席拉,但他的手臂却颤抖个不停,僵在半空中。

死灵术师残忍地大笑起来。“托兹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难道你忘记了那个约束你向我效忠的魔法了吗?那么就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她以手作了一个挥砍的动作,托兹就痛苦得咕咕乱叫。狗头人就象是某种奇异的木偶一样, 模仿着死灵术士的动作,将刀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狗头人再次痛苦地喊叫出来,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瘫在一洼黑色的,臭不可闻的血泊之中。卡席拉盯着她的仆人,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他的痛苦。而在那一刻,她对泰凡瑞斯的攻击有所松懈。

吸取武士生命的魔法能量先是摇摆不定,然后消失了。暖意再次流回他的四肢。他感到虚弱异常,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一样,但却还活着。卡席拉回过头来看他时,惊出一身冷汗,法术果真被他破了。她抬起手臂试图再次施法 时,他没有给他机会。

他纵身跳起,将术士狠狠地撞到墙上,剑尖顶在她的脖子与锁骨的联合处。

恨意如毒药般在她的双眼中闪烁,但最后还是沮丧地垂下了目光,承认失败。

“好吧。”她嘶声道。他向她伸出手掌,她于是把自己紧握的拳头在上面打开。

泰凡瑞斯感觉到大拇指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不由得连声咒骂,甩手不 及。这时,他看见有一只背上带有亮黄色斑点的黑色小甲虫,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它溜走得非常快,他连忙用脚猛踩还是没踩到。泰凡瑞斯觉得自己的眼睛后面灼热异常,眼前一片血红。但他还是用剑紧逼卡席拉。

“把泪钻给我!”他吼道。

“绝不。”卡席拉断然道。此时一把匕首忽然从她的长袍的皱折处出现, 毒光闪现。她举刀便刺,但泰凡瑞斯的剑却轻易地将它挡住。她手腕一扭,试图拨开长剑以近身攻击,差点成功。

长剑贴着她的手臂,割出一道弯弯扭扭,又深又长的伤口。与时同时,泰凡瑞斯感觉到仿佛有一股灼热的火蔓延到了自己的手臂上。他呆呆地向手臂上看去,发现自己的那道伤口仿佛是死灵术士手臂上的伤口的镜中影像一般无二。

愤怒的魔法咒语开始从卡席拉的嘴中不断涌出,但在泰凡瑞斯的不断攻击下,她没能完成施法。因为这次他的长剑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肩膀。她顺着墙壁瘫软下去,呻吟不停。

泰凡瑞斯自己的肩膀也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忍不住大骂出声。鲜血汩汩地流向胸膛。他紧紧地倚在桌子上,感觉头晕眼花。卡席拉一直盯着他看,虽然脸部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嘴角还是挂着那种得意地微笑。

“没错,武士。”她低声道。“你给我造成的每次伤害,也会施加在你自己身上。我俩的性命因死亡镜象甲虫的叮咬而连在了一起。但我现在比你要强。继续啊,再来打我啊。你根本杀不死我,只会杀死你自己。”

泰凡瑞斯摇了摇头,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他心里明白她说得没错。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仿佛快要被黑暗所吞噬。她先用魔法吸走他的力量,令他虚弱不堪。浑身的肌肉软弱无力,仿佛化成了水。他垂头看着手中的长剑,寒光闪烁,锋利异常,染满血迹。多少年来,这把剑就是他的生命,他所有的一切。而现在它却辜负了他,令他一无所有。

不,他告诉自己说,不是那样的。忽然记起一直萦绕在脑海的那些话。你拥有某些东西,泰凡瑞斯,而这是卡席拉所没有的。但梅莉森德院长到底所指何为?随着心中的恐惧不断加深,徘徊不去,他突然理解了其中的意义。于是他尽可能得忘记恐惧,因为他明白现在他必须去做什么。

长剑从他手中没落,叮当一声落在石地板上。他一个踉跄跪在卡席拉面前。

“那些牌永远不会说谎。”她高兴地说道。“你确实不是武士。”她双手捡起长剑。“你狗屁不是。”

泰凡瑞斯连眼皮也没抬,而是抓紧了还挂在腰带上的古代羽毛笔。他曾听到过修道院的那些博学士是如何向他们的神祗祈求帮助。他知道,有时候,会有极其强大的魔力出现在那些祈祷者中间。然而,他却连个牧师也算不上。他只能希望这次欧格玛会听取他的祈祷。

卡席拉杀气腾腾,得意非常地举起长剑。“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她冷冷地说道。

泰凡瑞斯紧抓着圣物道。“我坚信你会救我于大难,欧格玛。请保护我。”

正当卡席拉举剑要砍时,一道蓝色的光晕从泰凡瑞斯手中的圣物中爆发出来。他感到一阵暖意流到心间,全身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之中。而且它正不断变亮变强。他站起身来,血管内注入了新的活力。死灵术士呆呆地看着他,紫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她不敢想象他会变得如此强大。              

“胜负已分,卡席拉。”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把泪钻给我,我就——”

他的话音渐渐消失,因为环绕他的蓝色光晕开始闪耀不停。魔法光环中伸出了一根细小而朦胧的触须,向卡席拉卷去。

“不!”术士一边后退一边喊道,颤抖的声音中饱含着恐惧和厌恶。长剑从她手中滑落,呛锒一声掉在地上。“死亡镜像甲虫应只会将我们的痛楚连结在一起。”

她一步步地向后退,企图避开那神圣的光环,但蓝色的光芒始终跟在她后面。最后将她逼到背靠在窗台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逃。圣光触须如裹尸布一样缠绕着她。“它烧得我好痛。”

她尖叫道。“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

“我来救你,主人。”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满嘴是血的托兹慢慢地站起身来,那把匕首还插在他的胸口。他咧嘴笑着,参差不齐的牙齿已被血染黑,令他看上去非常狰狞恐怖。“毕竟,我是你的仆人嘛。”

随着一声悲愤地狂吼,狗头人间竭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冲向术士,粗糙地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尽管卡席拉挣扎不止,但托兹死不放手,最后两人一起从窗台上滚了下去。

卡席拉尖叫起来。“但我快要永生不死……”然后,声音嘎然而止。死灵术士终于死了,但她的魔法依然存在。

蓝光触须仍然连结着她和泰凡瑞斯,慢慢地将他拉向窗边。他看见一股黑暗正顺着闪闪发光的触须向他爬来,仿佛一条黑如午夜的毒蛇扭动着它强健的身体。她的法术即将大功告成。死亡已带走卡席拉。现在它要来索他的命。

黑暗顺着触须向他爬来,慢慢逼近,几乎伸手可及。一旦触碰,泰凡瑞斯知道他就必死无疑。但他怎能对抗死亡?

在黑暗的日子来临之时,它将给予你护佑。

无暇再多作思考。泰凡瑞斯抓紧手中的羽毛笔,然后将拳头砸向那股黑暗。

“以欧格玛之名,消失吧。”他洪亮的声音在密室内隆隆作响。

蓝光闪耀,雷声大作,声势之大连整座高塔都为之动摇。魔法已被破解。蔚蓝色与缟玛瑙色的碎片四处飞溅。然后世界寂静一片。泰凡瑞斯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黑暗与光明并存的那条触须已消失不见。古代羽毛笔还在他手中,看起来平淡无华,仿佛俗世之物。

泰凡瑞斯摇着头,惊叹不已。虽然全身疼痛难忍,但他还活着。他小心地将羽毛笔挂到腰带上,然后转身慢慢地走出这间密室。他将那柄带血的剑留在那里。这把武器让他失望了,关键时刻没能救他,而他的信仰却救了他。

他一路蹒跚地爬下楼梯,走入塔外的黑夜之中。风暴已然停止,一轮明月挂在天空,银色的月光照在新下的白雪之上,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一切都似乎那么新鲜与纯洁。

在荒凉的院子中的乱石间,他发现了卡席拉与托兹的扭曲在一起的尸体, 寒风吹起的积雪已为他俩盖上了一件洁白的裹尸布。伊弗拉德之泪就在死灵术士摊开的手掌之中,依然晶莹剔透,完美无瑕。

泰凡瑞斯弯腰从卡席拉冰凉的手中捡起这颗闪闪发光的宝石。术士的黑暗魔法没能损坏这颗泪钻,而如此猛烈地高塔坠落也没有对它造成丝毫破坏。这更证明了欧格玛在这个世界的神圣存在,泰凡瑞斯对此确信无疑。然后,他头也不回便走进夜色之中。

当泰凡瑞斯终于在一个明媚的冬日下午抵达修道院时,他发现大门敞开 着。似乎所有的博学士都聚集在院子中恭候他的到来。他于是从那匹漂亮的黑马上翻身而下,朝他们傻傻地咧嘴而笑。他与卡席拉的战斗——以及夺回君王之泪的功绩——明显已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

“欢迎回家,博学士泰凡瑞斯,”梅莉森德院长说道,她的眼中泪光闪烁。“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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